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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頁

 

  「每個人的生活方式,和他的背景有關,」他淡淡的說,伸手去觸摸窗子上垂下來的一串銀色的紙穗。「你和我的背景太不相同,你有個溫暖的家庭,還有很正常的戀愛及穩定的生活。我呢?必須自己去找尋──」他停住了。

  「找尋什麼?」

  「找尋什麼?」紀遠重複了一句,背脊靠在窗欞上,嘴角浮起一絲自嘲的笑。「找尋一些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他瞇起眼睛,有一團輕霧從他眼睛中飄過去。「一些使我能夠安寧下來的東西。」

  杜嘉文再搖搖頭。

  「我還是不瞭解你。」

  「你慢慢的會瞭解,」紀遠說。音樂停了,一支新的舞曲正放了出來。「人就是這樣,有的人一生都在找尋中,而不知道自己在找尋什麼。」他笑了,注視著前面,臉色突然變得生動而明朗起來:「你妹妹來了,她年輕得像一朵迎春花,活躍得像一簇跳動的藍色火苗──」目視著那捲過來的紅裙子,他又低低的加了一句:「如果燃起燒來,會是不可想像的。」

  真的,那火苗已經竄到了紀遠和杜嘉文面前。毫無顧忌的,她一把就抓住了紀遠的手,嚷著說:「你不是跳舞專家嗎?只管站在這兒幹什麼?來!希望你的舞跳得和你爬山的技術一樣好!」轉頭對著她的哥哥,她又拋下了一句:「哥哥!你這主人怎麼當的?冷落了湘怡,當心可欣怪你!」

  說著,她已經把紀遠拉入了舞池,這是個快節拍的「吉特巴」。紀遠說:「你不怕我身上髒?」

  「髒?哈!」嘉齡喊,「沒有男孩子是乾淨的!」

  於是,一陣旋轉跟著一陣旋轉,舞池裡飛動著閃爍的紅裙子。音樂淹沒了她,旋律支配了她,輕巧的步伐,靈活的身段,轉,轉,轉!一舞既終,嘉齡大大的喘了一口氣,瞪視著含笑而立的紀遠:「你!真有你的!」

  「你也不錯!」紀遠說。把嘉齡帶向沙發旁邊。在那兒,嘉文正和一個梳著辮子的少女坐在一塊兒攀談。那少女有張蒼白的臉,大眼睛怯生生的仰望著他,看起來卻是楚楚動人的。

  「我給你介紹一下,紀遠。」嘉文說:「這是鄭湘怡小姐,可欣同班同系的同學,師大史地系的高材生。」

  「鄭小姐。」紀遠彎了一下腰,順勢坐了下來,看著辮梢的黑蝴蝶結,和那件陳舊的綠毛衣及綠裙子,交疊著的雙腳,和一雙後跟已泛白的平底黑皮鞋。「怎麼不跳舞?」他笑著問。

  「我──不大會跳。」湘怡低低的說,帶著拘謹和不安。

  「你應該學!」嘉齡插進來嚷著,不由分說的拉住湘怡的手:「來!讓我教你!」

  「不,不,別鬧,好妹妹!」湘怡央求的說。「你看,那些男孩子們在起哄,準是要你去唱歌,你去表演一個吧!」

  真的,那些男孩子們聚在一起,不知道在商量些什麼。接著,胡如葦就被抓到人群中間,硬給扣上了一頂紙做的尖帽子,身上披了許多彩色紙條,拿著一根長長的枴杖糖,被推了出來。搖搖擺擺的,胡如葦晃了過來,在嘉齡面前一站,舉著枴杖,蹙著他的一字眉,像個小丑般立定,又敬了個滑稽兮兮的禮,說:「鄙人奉全體來客之要求,請我們今晚的公主──杜嘉齡小姐表演一曲獨唱!」

  說完,他又誇張的鞠了一躬,那頂活搖活動的帽子就掉了下來,他慌忙伸手接住,誰知帽頂上不知是誰放了一小紙杯的果汁,這一下,果汁傾倒,弄了胡如葦一頭一臉。所有的來客都嘩然的大笑大叫了起來。杜嘉齡就在笑聲和鬧聲之中,被簇擁到房間的正中。一時,掌聲雷動,杜嘉齡笑吟吟的站著,略一沉思,就高歌了一曲英文的「親愛的約翰」。唱完,大家都怪叫了起來,拍著手,大喊著:「再來一個!」紀遠斜倚在沙發上,望著那被群眾所包圍的少女,嘴邊不由自主的又浮起了他慣有的微笑。

  「她的歌喉真不錯,是不是?」

  他身邊有個女性的聲音在問,他回過頭去,唐可欣不知何時來到他的身邊,正含笑望著他。

  「嘉齡對功課沒興趣,」她繼續說:「她應該去學聲樂。」

  「不錯,她可以成為一個很好的女歌唱家。」紀遠泛泛的應著。

  嘉齡顯然再不唱一個歌,是不能脫身了,但是,更顯然,她也不想脫身。拍了拍手,她高聲的說:「好了!好了!我再唱一支歌,這支歌是你們都沒有聽過的,題目叫『船』。」

  紀遠覺得身邊的唐可欣震動了一下,他詫異的看過去,唐可欣正把手裡的杯子放到小茶几上,一面站起身來走開。當她起身的一剎那,紀遠注意到她微鎖的眉頭,同時,聽到她低低的一句自語:「她不該唱這一支歌。」

  紀遠不解的調回眼光,望著屋子中間的杜嘉齡。大家已經安靜下來了,嘉齡微昂著頭,清晰而婉轉的唱了起來:「有一條小小的船,飄泊過東南西北,西北東南。盛載了多少憧憬,多少夢幻。船兒美麗,夢兒旖旎,穿過海洋,渡過河川,來來往往無牽絆。春去秋來,時光荏苒,憧憬已渺,夢兒已殘,美麗的小船,不復昔日的光輝燦爛!經過風暴,涉過險灘,盛滿時光,載滿苦難,何時才能卸下這沉沉重擔?經年累月,飄泊流連,白日苦短,夜來苦寒,何處是我避風的港灣?我已疲倦,我已顢頇,憧憬已渺,夢兒已殘,何處是我停泊的邊岸?我已疲倦,我已顢頇,何處是我停泊的邊岸?憧憬已渺,夢兒已殘,何處是我避風的港灣?」

  歌聲結束,余聲繚繞。大家靜了幾秒鐘,又爆發出一陣叫好。紀遠看了看杜嘉文,他現在瞭解了唐可欣皺眉的原因,何等沉重的歌詞!似乎不是這種場合所該唱的。杜嘉文笑了笑,說:「歌詞很美,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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