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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頁

 

  另有一首纏綿的詩:「竟夕不成寐,人眠我獨醒,情絲偏不斷,心鏡轉空靈。曉日開圖畫,秋山列障屏,起來慵櫛沐,眉鎖黛痕青。」

  沒料到去國多年,她仍癡情一片!而他呢?好久好久,他都沒有給她寫信了,當日向她求婚的熱情,早被連年的不幸所沖淡,自從家庭敗落,他更不做此想了。她在國外,歸期無定,他已蒼老,身體日衰,這個夢恐怕只有來生再續了。和湘怡一樣,他沒有勇氣給雅真寫回信,幾度提筆,又幾度擲筆。朦朧中,和雅真雙雙弄笛,仍恍如昨日,而數十年光陰,已悄然度過,如今兩地隔離,誰又知道相見何日?提起筆來,他覺得有作詩的衝動,腦子裡迷迷茫茫,昏昏沉沉,他寫了一首詩,最後幾句話是:「兩地雲山總如畫,布帆何日斜陽掛?倘若與君重相逢,依依翦燭終宵話。讀君詞句憐君癡,感君深情長相思,願將萬縷纏綿意,譜入陽關笛裡吹!」

  詩寫完,他覺得頭昏得更厲害,而且十分疲倦。真的,他太累了,這麼多年,獨創天下,建立了事業和家庭,老來還要為兒女操勞擔憂。就像雅真說的,人生真像一條船,你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停泊和休息,這是一段艱苦的、不能停止的航行。丟下筆,他熄滅了燈,和衣倒在床上,他太疲倦了,想睡了。他剛剛朦朧了一陣子,就被一陣喧鬧的聲音所驚醒了。他聽到湘怡急促的、爭辯的、祈求的聲音在低喊:「你不能進去!爸爸已經睡了,你別再擾他了,我求求你!」

  然後是嘉文暴躁而粗魯的聲調,帶著不尋常的沙嘎:「你別管我!我要見爸爸!我有事!」

  嘉文!他那不成器的兒子!那數日沒有回家的兒子!居然有臉要見他!他的睡意全消失了,翻身下床,他走到門邊去打開了房門。門外,嘉文敞著衣領,捲著袖子站在那兒,臉色蒼白得像個鬼,那深陷進去的眼睛更像個鬼,渾身的煙味和汗味,一臉的邪氣和流氣。他正和湘怡掙扎,湘怡抓住他的衣袖不放他。杜沂看到他這副樣子,就抑制不住怒氣,厲聲的說:「你要做什麼?嘉文?你還有臉回來,乾脆死在外面不回家就算了!」

  嘉文看到杜沂,禁不住也屏息斂氣,低著頭,垂著手,懊喪的望著地下。杜沂又問:「你到底要做什麼?」

  「我──我──」嘉文吞吞吐吐的:「我輸了錢。」

  「你輸了錢!」杜沂咬牙切齒的迸出幾個字來:「你輸了錢來告訴我幹什麼?你,你還做得出什麼好事來?」

  「我把這筆錢還掉就不再賭了!」

  「不再賭了!你說過幾百次的不再賭了!」

  「我一定要還,」嘉文毫無生氣的說:「否則他們要我的命,他們在逼我,我要一筆錢!」

  「讓他們去要你的命!我不管!」杜沂斬釘截鐵的說:「有你這樣的兒子還不如沒有!而且,你以為我還能代你還出什麼錢來?家裡已無隔宿之糧,你知不知道?」

  「可是──」嘉文的聲音平平的滑出來,沒有高低。「還有這幢房子。」

  「什麼?」杜沂氣得手腳發冷,渾身都抖顫了起來:「你,你,你……你……」他的嘴唇哆嗦著,半天才逼出一句話來:「你這個混蛋!」

  「我們用不著這麼大的房子,」嘉文的聲音仍然是疲倦而平淡的,有種近乎殘忍的冷靜。「嘉齡反正遲早要嫁出去。」

  「好哦,」一個聲音傳了過來,嘉齡早已聞聲而至,用手叉著腰,她狠狠的盯著嘉文:「你就想我嫁出去,是不是?你早就想把我趕走了,是不是?哼,這個家還不是你的呢,你休想賣我們的房子!」

  「你少多嘴!」嘉文看到嘉齡就冒火,長久以來,他們兄妹間已變得水火不相容。「賣不賣房子與你都沒有關係,不要你管!」

  「我還是這家裡的一分子呢!」嘉齡憤怒的大嚷了起來:「你把這個家敗得還不夠?你還有臉說要賣房子,我看你把自己賣掉算了,沒有你,我們也不至於弄得這麼慘!」

  「閉嘴!」嘉文陰鬱的吼了一聲:「我把你賣掉,賣到酒家裡去!你有什麼資格來指責我!」

  「爸爸,你聽!」嘉齡氣得臉色發青:「他這是什麼話?」

  「反正你不是什麼好出身!」嘉文又接了一句。

  「嘉文,你在說什麼?」湘怡急了,用手一個勁的扯嘉文:「回房間裡去,有什麼話明天再談,現在已經這麼晚了,吵得鄰居都不能睡!」

  「你是什麼意思?」嘉齡一對燃著火的眸子逼了過來:「你解釋清楚,你一來就扯到什麼出身上去,我們同一個爹娘生的,你嘴裡不乾不淨的說些什麼?」

  「嘉文,走吧,走,走,明天再說!」湘怡拚命的拉扯嘉文。「走吧!別說了!」

  「我不能走!」嘉文摔開了湘怡。「我等著要錢,他們在等我。爸爸,房契給我,好麼?」

  「房契?」杜沂已被氣得七葷八素,眼前全是金星在亂跳。

  「你居然有臉向我要房契,我還沒有斷氣呢!等我斷了氣你再賣房子好不好?」

  「爸爸,你千萬不能給他房契,」嘉齡喊著:「他就差把我們全賣掉了!」

  「你閉嘴!」嘉文叫:「房子又沒你的份!你再多一句嘴,我就揭穿你的秘密!」

  「我有什麼秘密怕你揭?」嘉齡向前邁了一步:「我又不偷不賭,不做你那些下流事!」

  「走吧!求求你!嘉文!」湘怡瘦小的身子吊在嘉文的胳膊上,聲音裡帶著淚。「給這家庭留一點安寧吧,我求你,嘉文!」她又轉向嘉齡,哀懇的望著她:「你就少說幾句,委屈一點吧,好麼?妹妹?」

  「我要他講清楚,我今天非要他講清楚不可!」嘉齡一疊連聲的嚷著:「你不要裝神弄鬼瞎威脅人!你說出來!我有什麼秘密,你說!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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