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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頁

 

  姘青笑了,不是歡笑,是苦笑。

  「只怕已失去了歡笑的資格。」她低聲的說,說給自己聽。

  「你不對,范太太,」程步雲搖著他滿是白髮的頭:「沒有人會失去這個資格,或者你的生活太嚴肅了……」他還想說什麼,一眼看到門口的一個人,就喜悅的站了起來:「哈!他總算來了,這孩子,好久沒露面了。」

  姘青看了過去,她的心立刻化為雲,化為煙,化為輕風,從窗口飛走了。她的手發冷,胸口發熱,頭腦發昏,眼前的人影杯光全凝成了薄霧。好久好久,她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沒有世界,沒有宇宙,也沒有自我。當她的意識終於回復,已經不知道時間溜走了多久,那個「他」正挨近她的身邊。

  「我不知道你會來。」他用很低的聲音說,坐在她的身邊,他燃起打火機的手洩露秘密的顫抖著。

  「你最好走開,」她也低聲說,不敢抬起頭來,「他已經懷疑到了,他在偵察我。」

  「他不是要離婚嗎?」

  「現在他不要了,你走開吧!」姘青懇求的。

  「不行,我要見你,」他的聲音平平板板的,但是,帶著炙人的痛苦。「你家的電話打不通,這兩天,幾千百個世紀都過去了。」

  「他防備得很嚴,你懂嗎?別再打電話來,也別再找我了,好嗎?」

  「你是說這樣就結束了?」

  「是的。」

  「你以為可以嗎?」他猛抽了一口煙,嘴角痙攣了一下:「你的丈夫過來了。」

  真的,伯南停在他們的面前,眼光銳利的望著姘青。

  「在談什麼?」他嘻笑著問:「你們談得很開心哦?」

  「沒什麼。」姘青的喉嚨幹幹的。「我們可以回去了嗎?伯南,我不大舒服。」

  「你又不舒服了?」伯南轉向夢軒:「我這個太太是個小林黛玉,風吹一吹都會不舒服的。」

  夢軒想擠出一個笑容,但是,他失敗了,他甚至講不出一句話來,只感到胃裡像爬滿了蟲子,說不出來有多難過。伯南仍然堆滿了一臉笑,腦子裡卻在急速的轉著念頭,是這個人嗎?夏夢軒?滿身銅臭的小商人?不!似乎不太可能!但是,這是姘青整晚所講過話的第二個人,總不會是頭髮都白了的程步雲吧!

  伯南挨著姘青的另一邊坐了下來,用手摸摸她的額,故作關懷的說:「怎麼了?沒有發燒吧?」

  姘青縮了縮身子,他的手從她頭上落下來,蓋在她的手背上,立即驚訝的說:「真的,你是在生病了,你的手怎麼冷得像冰一樣?」望著夢軒,他說:「我太太就是身體不大好!」又轉向姘青:「你一定穿少了,你的披肩呢?」拿起披肩,他慇勤的為她披上,一股呵護備至的樣子。夢軒猝然的站了起來,臉色非常蒼白,正想走開,程步雲帶著一位客人走了過來,滿臉高興的笑容,對那客人說:「讓我介紹你認識一個人,夏夢軒。你別小看夢軒,他寫過一本書呢,遺失的年代,你看過嗎?」

  遺失的年代!伯南像觸電了一般,立即把眼光尖銳的射向姘青,姘青一聽到程步雲提起那本書,就知道什麼都完了,伯南的眼光殘酷而森冷,她腦中轟轟然的響著,四肢軟弱而無力,眼前模糊,冷汗從背脊上冒了出來。伯南站起來了,他的聲音像鋼鋸鋸在石頭上一般刺耳:「噢!夏先生!原來你就是《遺失的年代》的作者,這對我可是新聞啊!我對你真該刮目相看呢!」

  姘青虛弱的低低的呻吟了一聲,身子就不由自主的往沙發下溜去,伯南和夢軒都本能的一把扶住了她,她面如白紙,嘴唇是灰色的,冷汗聚在額上。兩個男人彼此看了一眼,兩人的臉色也都十分難看。然後,伯南挽住了姘青,程步雲已及時送上一杯白蘭地,關切的說:「試一試,伯南,酒對於昏暈一向有效。」

  喝了一點酒,姘青似乎稍微恢復了一些,伯南幫她把披肩披好,體貼的抱著她的腰,對程氏夫婦說:「我必須告辭了,內人身體一向不好,我需要送她回去休息。」

  「是的,是的,」程太太說:「可能是貧血,你該請醫生給她看看。」

  伯南半摟半抱的把姘青扶了出去,微蹙著眉,似乎無限焦灼。程太太目送他們的汽車開走,歎了口氣,對程步雲說:「這對小夫妻真難得,感情很不壞啊。」

  「是嗎?」程步雲沉思的說:「我看正相反呢!」折回客廳,他用研究的眼光望著夏夢軒,心底有一個索煉,正一個環節一個環節的套了起來。什麼因素讓夢軒那樣激動不安?他太陽穴的血管跳動得那樣厲害!

  「客人散了之後,你留下來,夢軒,我有話和你談。」他說。

  夢軒看了那個老外交官一眼,沉默的點了點頭。

  對姘青而言,這段突發的感情像生命裡的一陣狂飆,帶來的是驚天動地的驟風急雨。憑她,一朵小小的、飄浮在池塘中的小菱角花,風雨颯然而至,似乎再也不是她微弱的力量可以承擔的了。

  伯南帶著她沉默的回到了家裡,整晚,他就坐在沙發裡一支接一支的抽著煙,一句話也不說。空氣裡醞釀著風暴,姘青寒凜的、早早的就上了床,彷彿那床薄薄的棉被可以給她帶來什麼保護似的。伯南很容易的找到了那本《遺失的年代》,也立即發現了姘青題在上面的那闋詞,事實很明顯的放在他的面前,他一直以為自己娶了一個不解世事的聖女,如今,這聖女竟把他變成個被欺騙的丈夫!大口大口的噴著煙,他一時之間,除了強烈的憤怒之外,想不出該如何來處理這件事。

  午夜的時候,他走進臥室,一把掀開了姘青的棉被。姘青並沒有睡著,雖然闔著眼睛,但她每個毛孔都是醒覺的,她知道伯南不會放過她,而在潛意識的等待著那風暴的來臨。棉被掀開了,姘青小小的身子在睡衣中寒顫,伯南冷冷的望著她,把燒紅的煙頭撳在她胸前的皮膚上面。姘青直跳了起來,她沒有叫,只是張著大大的眼睛,恐懼而又忍耐的望著他。這目光更加觸怒伯南,好像他在她眼睛裡是一隻非洲的猩猩或是亞馬遜河的大鱷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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