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如果你想去。」姘青順從的。
香檳廳裡歌聲繚繞,舞影翩翩。他們在靠窗的位子上坐了下來,燈光幽幽,樂聲輕揚,舞池裡旋轉著無數的春天。他們四目相矚,手在桌面上相握。桌上有個小花瓶,插著一朵黃攻瑰,屋頂上有一盞小紅燈,給她的面頰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她的眼睛清而亮,唇際的微笑柔和似水,他凝視著她,那一縷髮絲,一抹微笑,以及面頰上任何一根線條,都使他如癡如醉。
「我們去跳舞吧!」他說。
她那細小的腰肢,不盈一握。她那輕柔的旋轉,如水波蕩漾。他的面頰貼著她的鬢角,從沒有如此醉人的時刻,從沒有聽過那麼迷人的音樂。隨著拍子滑動的舞步,像是踩在雲裡,踏在霧裡,那麼軟綿綿的不著邊際。
有一大群新的客人進來了,帶來許多囂張的噪音,佔據了一張長大的西餐桌,呼三喝四,破壞了寧靜的空氣。夢軒皺了皺眉,他討厭那些在公共場合裡旁若無人的傢伙。下意識的看了那群人一眼,都是些中年以上的先生和夫人,是什麼商場的應酬?那主人站了起來,趾高氣昂的在吩咐侍者送東西來,啤酒、橘子汁、火燒冰淇淋……似曾相識的聲音……
夢軒猛的一怔,攬在姘青腰肢上的手臂不由自主的僵硬了,姘青驚覺的抬起頭來,問:「什麼事?」
「沒,沒什麼,」夢軒有些侷促:「有一個熟人。」
音樂完了,姘青跟著夢軒退回到位子上。熟人?什麼熟人會使夢軒不安?她對那張桌子望過去……那人發現他們了,他有驚愕的表情,好了,他對他身邊的一個女人說了句什麼,現在,他走過來了……
「他來了!」姘青說。
「我知道。」夢軒燃起一支煙,迎視著走過來的人。冤魂不散!這是陶思賢。陶思賢大踏步的走了過來,他臉上有著意外的驚喜,和幾乎是勝利的表情,站在他們的桌子前面,他用毫不禮貌的眼光,輕浮的打量著姘青,一面用揶揄的、故作熱情的聲調喊:「噢,夢軒,真沒想到會碰見你!這位小姐是──你不介紹一下嗎?夢軒?」
夢軒心中湧上一股憤怒的情緒,這一刻,他最想做的一件事,是對陶思賢下巴上揮去一拳頭。他克制了自己,但他的臉色非常難看,嘴邊的肌肉因激動而牽掣著。
「姘青,這是陶先生,這是許小姐。」他勉強的介紹著,語氣裡有火藥味。
「哦,許小姐──」陶思賢嘲弄的看著姘青:「我對您久仰了呢,內人在那邊,容許我介紹她認識你?」
姘青看了夢軒一眼,她始終沒鬧清楚面前的人是誰,但她已深刻的感到那份侮辱,以及那份輕蔑。不知該如何處理這個局面,她有些張皇失措了。陶思賢並不需要她的答覆,已經走回他的桌子,拉了雅嬋一起過來了。雅嬋的作風就比陶思賢更不堪了,拉開嗓子,她就是尖溜溜的一句:「啊喲,妹夫呀,你真是艷福不淺呢!」
姘青明白了,她的面頰倏然間失去了血色,張大眸子,她嚥了一口口水,忍耐的看著面前的人。她那因痛苦反而顯得漠然的臉龐,卻另有一份高貴的氣質,那種沉默成為最佳的武器,雅嬋被莫名其妙的刺傷了,這女人多驕傲呀!板著臉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什麼賤貨!還自以為了不起呢!長得漂亮嗎?可不見得趕得上美嬋呀!有什麼可神氣呢?和別人的丈夫軋姘頭的婊子而已!她的眉毛豎了起來,突然覺得自己有衛道的責任和幫妹妹出氣的義務了!擠在姘青身邊坐了下來,她盯著姘青,尖酸刻薄的說:「許小姐,哦不,也就是范太太吧,我認得你以前的先生呢!你看,我都不知該怎麼稱呼你呢,你現在又是夢軒的……你知道,夢軒又是我妹夫,這檔子關係該怎麼叫呀!如果是五六十年前呢,還可以稱你一聲夏二太太,現在,又不興討姨太太這些的了……」
雅嬋說得非常高興,她忽然發現自己居然有這麼好的口才,尤其姘青臉上那紅一陣白一陣的臉色,更使她有勝利及報復的快感,她就越說越起勁了。夢軒忍無可忍,那層憤怒的感覺在他胸中積壓到飽和的地步,他厲聲的打斷了雅嬋:「你說夠了吧?陶太太?」他猝然的站起身來,拉住姘青說:「我們去跳舞,姘青!」
不由分說的,他拖著姘青進了舞池,剩下陶思賢夫婦在那兒瞪眼睛。陶思賢倒還滿不在乎,只是胸有成竹的微笑著,雅嬋卻感到大大的下不來台,氣得直翻白眼,惡狠狠的說了句:「呸!再神氣也不過是對野鴛鴦!姦夫淫婦!」
陶思賢拉了她一下,笑笑說:「我們去招待客人吧,不必把夏夢軒逼得太過分了!」當然,搾油得慢慢的來,如果夢軒真來個老羞成怒,死不認賑,倒也相當麻煩呢!放長線,釣大魚,見風轉舵,這是生存的法則。他退回到他的桌子上,大聲的招呼著他的客人們,這些都是新起的商業界名人,他正要說服他們投資他的建築公司──當然,主要還得仰仗夢軒,但願他的家庭糾紛鬧大一些!
姘青跟著夢軒滑進舞池,雅嬋那句「姦夫淫婦」尖銳的刺進她的耳朵裡,她的步伐零亂,心臟如同被幾萬把刀子亂砍亂剁,這就是她的地位,就是她所追尋的愛情哦!她的手冷如冰,頭腦昏昏然,眼前的人影全在跳動,樂隊的音樂喧囂狂鳴……她緊拉著夢軒,哀求的說:「帶我回去吧,夢軒,帶我回去!」
「不行,姘青!」夢軒的臉色發青,語氣堅定。「我們現在不能走,如果走了,等於是被他們趕走的!我們要繼續玩下去,我們要表現得滿不在乎!」
「我──我要回去!」姘青衰弱的說,聲音中帶著淚:「請你,夢軒,我承認被打敗了,我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