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的。」姘青說,心臟已經跳到了喉嚨口:「她怎樣了?」
「沒事了,」護士小姐甜甜的笑著:「膝蓋脫臼,上了石膏,一個月就可以恢復了。」
姘青閉了閉眼睛,一種狂喜的、感恩的情緒掠過了她,舉首向天,她說不出來心中的欣慰,只覺得熱淚盈眶,泫然欲涕。好心的護士小姐,安慰而熱心的說:「別著急啊,脫臼沒有什麼大關係的,小孩生長力強,一個月以後又跳跳蹦蹦的了。你可以去住院部查她的病房號碼,她好像住的是頭等病房。」
姘青立即查到了小楓的病房號碼,上了樓,她帶著一種自己也不能瞭解的、悲喜交集的情緒,走向病房的門口。輕輕的推開了門,她對自己說:「我只要吻吻那孩子,我就回去。」
可是,她呆住了。倚著病房的門,她定定的站在那兒,望著病房裡的情形。
那是一幅很美的圖畫,小楓睡在床上,似乎是睡著了,小臉微側著,向著房門口,依然那樣美麗,那樣動人。夢軒躺在旁邊的一張沙發裡,顯然是在過度疲倦之後睡著了。有個長得相當動人的女人,正拿著一床毛毯,輕輕的蓋向夢軒的身上。不用問,姘青知道這就是美嬋!這是她第一次看到美嬋,雖然只是一個側影,她已經敏感到她身上那份善良和深情。她踉蹌後退了兩步,忽然間發現,她走不進這一道門,永遠走不進這一道門,門裡,沒有她可以立足的地方。
她向後退,向後退,一直向後退……。這裡有一個美滿的家庭;丈夫、妻子,和孩子。你去做什麼?破壞工作?帶給他們更多的災難和不幸?夠了!姘青!你該停止了。頓時間,她覺得悲痛莫名,五內俱傷,千千萬萬的念頭都已煙消雲散。望著走廊外雨霧迷濛的天空,她的滿腔熱情都被那雨滴所擊碎,變成無數無數的小雨點,漫天飄飛。走吧!走吧!
她沒有別的思想,她的思想已經渙散,已經飄失。走吧!走吧!她向走廊盡頭跑去,霎時間,覺得沒有眼淚,也無悲哀,她要走,走得遠遠的,走到天邊去。她奔下了樓梯,一級又一級,奔下去,奔下去,把「自己」遠遠的「遺失」在後面。病房裡,小楓突然從病床上支起了身子,大聲喊:「許阿姨!」
夢軒驚跳了起來,望著小楓問:「什麼?」
「許阿姨,」小楓說:「剛剛許阿姨在外面。」
「真的?」夢軒看著房門口。
「真的,是許阿姨,」小楓眨動著帶淚的眼睛:「我不是真的要罵許阿姨,爸爸。許阿姨生氣了,她不進來,她跑走了。」
夢軒一語不發,不祥的預感迅速的對他當頭罩下。他追到房門口,一抹紫影子,正掠過樓梯口,輕飄得像一抹雲彩。
他大喊:「姘青!」
追到樓梯口,那紫影子已飄過了樓下的大廳,他追下去,喘著氣喊:「姘青!姘青!姘青!」
姘青跑出醫院,不經考慮的,她衝向夢軒的汽車,車門沒有鎖,鑽進車子,鑰匙還掛在上面,夢軒在匆忙中沒有取走鑰匙。發動了車子,在細雨紛紛,晨霧茫茫之中,她的車子如箭離弦般飛馳而去。
夢軒追到了醫院門口,正好看到車子開走,他站在雨霧中,發狂般的大喊著:「姘青!姘青!姘青!」
但是,那茫茫的雨霧吞噬了一切,汽車,以及姘青。
姘青失蹤了。
姘青失蹤了。
姘青失蹤了。
大街、小巷、台北、台中、台南、高雄……姘青在何方?
夢軒不再感到生命的意義,也不知道生存的目的,他只是找尋,發狂的找尋,不要命的找尋,大街、小巷、台北、台中、台南、高雄……找尋,找尋,不斷的找尋,但是,姘青在何方?
姘青曾經出走過一次,但這次不是出走,而是從地面徹底的消失了。夢軒不再管他的公司,不再管他的兒女,他只要把姘青找回來。整天,他失魂落魄的遊蕩,大街小巷裡搜尋,把自己弄得憔悴、消瘦、蒼白得不成人形。美嬋哭著去找程步雲,表示願意接納姘青,共同生活,她一再聲明的說:「其實,我本來並不怎麼反對她的,我知道她也是個好女孩,小楓都告訴我了,她能待小楓那麼好,她就是個好女孩,我並不是真的要逼走她呀!我再也不聽姐姐、姐夫的話了,只要找到她,我願意跟她一起生活!如果找不到她,夢軒一定會死掉!」
程步雲找著了夢軒,阻止他作徒勞的搜尋,姘青失蹤已經整整一星期了。
「你這樣盲目尋找是沒有用的,夢軒。」程步雲說:「報警吧,讓警方幫忙尋找,另一方面,你可以在各大報紙上登報。據我想,她失蹤已經一星期了,吳媽說她沒帶多少錢,又沒帶衣服,她不可能跑到很遠的地方去。而這麼久她還沒有露面,除非……」他有不測的猜想。
「別說出來!」夢軒蒼白著臉說:「一個字也別說!她不會的!我一定要找到她,我非找到她不可!」
「夢軒,」程步雲對他淒然搖頭:「我勸你還是勇敢一點,你身上還有許多責任呢,也別忘了你的妻子和孩子!」
「你不知道,」夢軒痛苦的把頭埋在手心裡:「我待姘青一點都不好,我經常忽略她內心的情緒,那天晚上在大雨裡,她攀住車窗說要跟我去醫院,我推開她,置之不顧,因為我怨她,怨她使小楓受傷……我經常傷她的心,她是那樣善良,那樣熱情的要奉獻她自己,而所有的人都傷她的心,包括我、小楓……我們把她的心傷透了,她才會這樣決絕的一走了之。當初她離開范伯南,病得快死的時候,我在她病床前面許諾,我會給她快樂,我會保護她,我會讓她認清世界的美麗……但是,我做到了哪一樣?我讓她痛苦,讓她飽受傷害和侮辱,我何曾保護她?我何曾?」眼淚從他指縫裡奔流下來,他痛楚的搖著頭:「如果我能把她找回,我還可以從頭做起,只怕她──不再給我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