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盆黃花名叫金魚草,很奇怪是不是?花的名字偏偏叫草?我爸爸找出一本書,書上說每種花都有意義,他要我告訴你,金魚草代表的意義是傲慢,金盞花的意義很不好,代表的是別離,所以,他要我不要送金盞花給你。可是,後來,他又說,你送去吧,要把金盞花和金魚草放在一塊兒,加起來就是一句話:『別離了,傲慢!』我不懂他是什麼意思,我問他,他說:他是在向你道歉哪!他還說,如果你接受了這兩盆花,就算接受他的道歉了,那麼,就要請你別再怪他了!」她一口氣說著,琳琳然,琅琅然,聲音輕快得像樹梢的鳥鳴。「我也不知道我爸怎麼得罪了你,但是,你知道我爸爸哪!他就是那麼……」她又笑,又輕輕的伸舌頭。「那麼……那麼……那麼有一點點傲慢,有一點點不講理的,但是,他的心是很好很好的。他從不向人道歉的哪!韓老師,你不要生氣吧!」
她呆了,她是真的呆了。她低頭看看那兩盆金魚草和金盞花,又抬頭看看纖纖。她眩惑而迷亂,心裡忽然就像塞進了一團糾纏不清的亂麻。「別離了,傲慢!」他是什麼意思?噢噢,他已經看透她了,他已經讀出她內心深處對他那種「優越感」的反抗了。道歉?他也會向人道歉嗎?不,驕傲是一種頑固的病菌,他仍然無法全然放棄他的驕傲,所以,他派了纖纖來了。纖纖仍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她那薄如蟬翼的白紗衣服在微風中飄飄蕩蕩,她那已留長了的烏黑烏黑的頭髮如水披瀉,她那眉間眼底,洋溢著她從未見過的喜悅,可是,卻也有縷淡淡的怯意,和淡淡的嬌羞。看佩吟遲疑不語,她有些急了,輕搖著她,輕揉著她,輕喚著她,輕輕依偎著她,纖纖又一疊連聲的說了:「你不要生氣了,韓老師。你已經收了那兩盆花兒了,是不是?你收了!我爸爸說,只要由我送來,你就一定會收下的!」「為什麼?」「因為──」她拉長了聲音,悄悄的笑著,滿足的驚歎著:「你是那麼那麼那麼好心呀!你是那麼那麼那麼喜歡我呀!你是那麼那麼那麼不忍心給我釘子碰呀!」
佩吟目瞪口呆,面對這張純潔如天使的臉龐,她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在她後面,一直默默旁觀,帶著種震撼般的新奇,和嶄新的驚訝,頌超不知何時已繞到她們身邊,凝視著纖纖,他也看呆了,聽呆了,而在她們的談話間,若有所悟了。金盞花20/3711
金盞花和金魚草都放在佩吟的窗台上了。
有好些天,她都在家改學生的大考考卷,可是,每次,她都會從考卷上抬起頭來,癡癡的望著這兩盆花發怔。奇怪,兩盆花都是黃色的。她知道金盞花本來就只有黃色一種。可是,金魚草的顏色很多,她就看過纖纖栽培過紅色、白色、粉紅、紫色和橘色的。現在,他什麼顏色都不挑選,單單選黃色的,兩盆黃花放在一起,金盞花是一朵朵在綠葉陪襯下綻放著,金色草卻是單獨的一枝花,亭亭玉立的伸長了枝子,上面參差的開著無數花朵。她拿著紅筆,望著花朵,就會不知不覺的想起他曾經說她的話──人比黃花瘦。
是的,人比黃花瘦。她這些日子又瘦多了,只因為她心緒不寧,只因為她若有所思,若有所盼,若有所獲,也若有所失。這種患得患失,忽悲忽喜的情緒是難以解釋的,是會讓人陷入一種恍恍惚惚的情況裡去的。尤其,她收下了這兩盆花,像纖纖說的,如果她收了,就代表接受他的道歉了。那麼,他的下一步棋是什麼?總不該如此沉寂啊!於是,她在那種「若有所盼」的情緒下驚悸了!怎麼?自己居然在「等待」他的下一步呢!
這一步終於來了。那是晚上,她剛把所有學生的學期成績都平均完了,考卷也都一班班的整理好了,她這一學期的工作算是正式結束。大概是晚上八點鐘左右,電話鈴響了。
「喂?那一位?」她問,以為是虞家姐妹,或者是頌超,只有他們和她電話聯繫最密切。
「韓──佩吟?」他遲疑的問。
她的心「咚」的一下跳到了喉嚨口。原來是他!終於是他!「嗯。」她哼著,莫名其妙的扭捏起來,這不是她一向「坦蕩蕩」的個性啊。「你──好嗎?」他再問。
「喂。」她又哼著,心裡好慌好亂,怎麼了?今天自己只會哼哼了?「你──熱嗎?」他忽然冒出一句怪話來。
「熱?」她不解的。可是,她立即覺得熱了,小屋裡沒有冷氣,夏天的晚上,太陽下山後,地上就蒸發著熱氣,小屋裡簡直像個蒸籠,她下意識的用手摸摸頭髮後面的頸項,一手都是汗。「是的,很熱。」她答著,完全出於直接的反應。
「我知道一家咖啡館,有很好的冷氣,很好的情調,你願不願意陪我去喝一杯咖啡?哦,不,」他慌忙更正了句子:「你願不願意讓我陪你去喝一杯咖啡?」
她的心在笑了,為了他這個「更正」!他多麼小心翼翼,多麼怕犯了她的忌諱,但是,他還是那個充滿優越感,充滿自信與自傲的趙自耕啊!「是的,我願意。」她聽到自己在回答,連考慮都沒考慮,就衝口而出了。「那麼,我十分鐘之內來接你!」
他掛斷了電話。她在小屋裡呆站了幾秒鐘,接著,就覺得全心靈都在唱著歌了。一種難以形容的喜悅,就莫名其妙的在全身奔竄起來。十分鐘!只有十分鐘!她該把自己打扮漂亮一點啊!拉開壁櫥,她想換件衣裳,這才發現壁櫥裡的寒傖,居然沒有一件像樣的衣裳!她想起纖纖的白衣勝雪,不禁自慚形穢了。既然壁櫥裡沒有一件新裝,她放棄了換衣服的念頭,尤其,當她在鏡子裡,看到自己穿著件鵝黃色的短袖襯衫,一件黃色帶咖啡點點的裙子,竟然和窗台上那兩盆黃花不謀而合,這才驚悟到自己一向偏愛鵝黃色系統的衣裳。或者,他已經注意到了,所以特別送她黃色的小花?那麼,又何必再換衣裳呢?可是,總該搽點胭脂抹點兒粉的,她面對鏡子,倉促中又找不到胭脂在什麼地方?鏡子裡有張又蒼白又憔悴的臉,一對又大又熱切的眸子,一副緊張兮兮的表情……天哪!為什麼小說裡的女主角都有水汪汪的眼睛,紅灩灩的嘴唇,白嫩嫩的肌膚,烏溜溜的頭髮……她在鏡子前面轉了一個身子,嗯,她勉強的歎了口氣,發現自己有一項還很合格──頭髮。她的頭髮是長而直的,因為她沒時間去美容院燙。而且,是「烏溜溜」的。門外響起了汽車喇叭聲。糟!什麼「打扮」都別提了,來不及了。她慌忙拿了一個皮包,先走到客廳裡去,要告訴父親一聲。一到客廳,她就發現韓永修正背負著雙手,若有所思的站在那兒。看到佩吟,他並不驚奇,只是用很關懷得疼愛又很猶豫的眼光望著她,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