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面走,也一面在思想。事實上,她早就知道有「琳達」這個人。她奇怪,在自己和趙自耕從友情進入愛情,從愛情談到婚嫁的這個過程中,她從沒有想過「琳達」。也從沒有認為她會給予自己任何打擊,而現在,在見到蘇慕蓮以後,她再也沒有信心了,再也沒有歡樂了。蓮園,把她所有的幸福全體偷走了。她寧願蘇慕蓮是個潑婦,寧願蘇慕蓮給她一頓侮辱和謾罵,寧願「蓮園」是個金碧輝煌的「金屋」,寧願蘇慕蓮只是個典型的被「藏嬌」的蕩婦!那麼,她都比較容易接受一點,都比較不會受到傷害。可是,蘇慕蓮那麼雍容華貴,那麼幽怨自傷,那蓮園,又那麼富有情調,那麼充滿詩意和羅曼蒂克的氣氛……她確實被打擊了,被傷害了,被擾亂了。她忽然發現自己是個掠奪者,她把歡樂從蘇慕蓮那兒奪走……而終有一天,會另外有個女人,再把歡樂從她身邊奪走!她相信了,趙自耕絕不是一個對女人有長久的熱度,和癡情的男人!他善變,他無情,他見異思遷,而且,他是冷酷而殘忍的!在她這樣思想的時候,她痛楚而迷惘,她認為自己該離開這個男人,離得遠遠的。但是,一想到以後生活裡,再也沒有趙自耕,她就覺得自己的心完全碎了。她開始□徨無助,一向她都有很敏銳的思考力,但是,對即將來臨的未來,她卻完全迷惘了。蘇慕蓮有一句話給她的印象最深刻:
「現在,我知道你是真正愛他的了。但願,他也是真正的愛你,而且禁得起時間的考驗。因為,你顯然和我不同,你是禁不起幾次打擊的……」
是的,她再也禁不起打擊了。假若將來有一天,她會成為蘇慕蓮第二的話,她想,她是絕對活不成了。她早就領悟過一件事,如果認識了幸福再失去幸福,不如乾脆沒認識過幸福!夜深了,她走得好累好累,看看手錶,居然十一點多鐘了,她忽然想起,今晚和趙自耕有約會的。可是,算了吧,趙自耕原就和她屬於兩個世界,如果她聰明,她應該把趙自耕還給蘇慕蓮!他們雖無婚姻之名,卻有婚姻之實啊!她為什麼要做一個掠奪者呢?為什麼呢?
她實在太累了,累得無法思想了。她走進了一家咖啡館,坐下來,要了一杯咖啡。她啜著那濃烈的、苦澀的液體,心裡朦朧的想著,應該打個電話給趙自耕,告訴他今晚她有事,所以失約了。想著,想著,她就機械化的走到櫃檯前去,拿起電話,撥了趙家的號碼。
接電話的居然是纖纖!一聽到佩吟的聲音,她立刻又輕快又高興又清脆的叫著:「噢,韓老師,你到什麼地方去啦?我爸爸打了幾百個電話到你家去找你,都找不到,他又叫頌超打到虞家和大姐二姐家,也都找不到,我爸就發瘋哪!現在,他開車到你家去等你去了!」糟糕,這一下豈不弄得天下大亂!父親準以為她出事了!她慌忙掛斷電話,立即撥了個電話回家,韓永修接到電話,果然又急又惱又關心的喊:「佩吟,你到什麼地方去了?你把所有的人都急壞了,怎麼可以開這種玩笑?你現在在那裡?深更半夜了,怎麼還不回家……好好好,有人要跟你說話……」
聽筒顯然被別人搶過去了。她立刻聽到趙自耕那焦灼而渴切的聲音:「佩吟?」眼淚立即往她眼眶裡衝去,她咬緊牙關,怎麼自己如此不爭氣呢?怎麼聽到他的聲音就又整個軟化了呢?她拚命吸著氣,就答不出話來。「佩吟!」趙自耕一定有第六感,他憑本能也知道出了事,他那「命令化」的語氣就又來了:「你在什麼地方?我現在來接你!」「不不不!」她倉促的回答了,鼻子塞住了,聲音短促而帶著淚音。「我不想見你!」
「佩吟?」他驚愕的問:「到底出了什麼事?你爸說是我下午把你接走的,可是,我下午並沒有來接你!是誰來接了你?為什麼你不要見我?你整個下午和晚上到什麼地方去了?……」天哪!他又開始「審訊證人」了。
「自耕,」她打斷了他。「我不能見你,我……我有許多事要想一想,我……我發生了一些事情……」她說得語無倫次,卻相當固執:「我……需要一點時間來思想,所以……所以……我在短時間之內不想見你!」
電話那端沉默了片刻,然後,他的聲音冷幽幽的響了起來:「我不懂,佩吟,我完全不瞭解你在說什麼。」
「我不要見你!」她低喊了起來:「給我一個星期,這個星期裡不要來打擾我,我要徹底想一想我們的婚事,我要考慮,我……」「我知道下午來接你的是誰了!」趙自耕忽然說,聲音冷峻而清晰。「哦?」她應了一聲。「是──林維之,是嗎?」他在問,聲音更冷了,更澀了,夾帶著尖銳的醋意和怒氣:「是嗎?是他從國外回來了?他離了婚?他又想重拾舊歡,是不是?」他的聲音焦灼而惱怒,他那多疑的本性和「推理」的職業病又全犯了。「所以你今晚失約了,所以你要重新考慮了!所以你不要見我了……」
她呆住了,怔住了,傻住了。完全沒有想到,他會猜得如此離譜,如此荒謬!可是,立即,她的腦筋轉了過來,她在他那尖銳的醋意和怒氣中,竟獲得某種報復的快感。原來,你也會吃醋!原來,你也有弱點!原來,你也會受傷。而且,如果他這樣想,或者可以不來打擾她了!否則,他那麼會說話,那麼富有說服力,他一定會讓她對蘇慕蓮的事不再追究。她想著,深抽了口冷氣,她開始將錯就錯了:
「你猜對了。」她幽幽的說:「是他回來了,所以,所以……我必須重新考慮我們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