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六晚上,行嗎?」
她點頭。「七點到十點,會不會太長?」
她搖頭。「那麼,下星期開始,我會派車接送你,所以,你不必為交通工具操心。」她再點點頭。垂下眼光,她和纖纖的眼光又接觸了,纖纖微笑起來,那笑容就像水面的漣漪,那樣輕緩而詩意的漾開,漾開,漾開……使她不知不覺的,被傳染似的,也微笑起來。金盞花4/373
虞家是個人丁旺盛的家庭。
說起來,再沒有人像虞無咎這樣幸福而成功的了。他是個商業界有名的人物,擁有一家龐大的電子公司,一個賢慧而善理家的妻子,還有四個優秀的兒女。這兒女順序是老大虞頌萍,老二虞頌蘅,老三虞頌超(唯一的男孩子),和老四虞頌蕊。如今,除了最小的女兒頌蕊還在讀大學之外,其他三個都已大學畢業。老大頌萍嫁給了政界一位要人的兒子黎鵬遠,老二頌蘅馬上要和一位在電視公司做事的年輕人何子堅結婚。老三頌超呢?頌超是家裡的寶貝,唯一的男孩,虞太太的心肝……按理說,生長在這樣一個既富有,而又都是女孩的家庭的男孩子,應該是被寵壞了的,被嬌縱的,無法無天的。但是,虞頌超卻是例外。
虞頌超畢業於成大建築系,受完軍訓後,他並沒有利用父親的人事關係,就自己考進了一家建築公司。他秉承了父親對事業的狂熱,他工作得非常努力,存心要給建築公司一個良好的印象,來奠定自己事業的基礎。雖然,他好年輕,簡直是半個孩子,他並不能真正獨立,卻在努力「學習」獨立。
這是一個熱鬧的晚上,全家都在為頌蘅的婚事商討細節,只有虞頌超,他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裡。
他正在燈下專心的繪製一張建築圖,他已經一連畫壞了四五張,這張不能再出毛病了。但是,這圖裡總有些不對勁的地方。本來嘛,這是老闆給他出的難題,一共只有四十坪地,要建四層樓,還要「別緻」、「新穎」、「現代化」、「有創意」……。他已經絞空腦汁,畫出來的圖仍然像市政府建的市民公寓。他拿著比例尺,退後了一步,望著自己攤在桌上的建築圖,「要盡量利用每一個可以利用的空間」,這是老闆叮嚀過的。要命!說不定老闆有意刁難他,好請他走路。他用手搔搔頭,頭髮還沒長長,他不自禁的就忘了設計圖,跑到鏡子前面去看自己的短頭髮。真驢!真醜!真土!全世界的人只要一看他的那個半長不短的怪頭髮,就會知道他剛剛才受完軍訓的了,他想裝得成熟一點,都裝不出來。所以老闆經理和總工程師……都把他看成孩子。他那位同辦公廳的張工程師更妙,乾脆就用四川話喊他「娃兒」,弄得全辦公廳都叫他「娃兒」,「娃兒」竟變成他的外號了。這簡直是侮辱,他昂藏七尺之軀,堂堂男子漢,竟被稱為「娃兒」,只因為這頭土裡土氣的短頭髮!他正對鏡「顧影自憐」,房門忽然被衝開了,虞頌蕊像一陣風般的捲了進來,一疊連聲的喊著:
「老三!老三!全家人都忙著,你一個人躲在屋裡幹什麼?老二要你去試男儐相的禮服,剛剛送來,快快快!哎喲……」頌蕊大驚小怪的嚷開了。「以為你在工作,結果你在照鏡子!讓我告訴你吧,隨你怎麼照,你也成不了美男子!」「老四,你給我住嘴!」頌超喊著,衝回到書桌前面。「你去告訴老二,我不當她的男儐相了,叫她另外請別人當吧!」
「你開什麼玩笑?」頌蕊的眼睛瞪得骨溜滾圓。「衣服都是按照你身材量的,你又那一根筋不對啦?」
「你瞧我這個頭髮!」他吼著:「丑成什麼樣子?我以為到她結婚的時候可以長長,誰知道它長得這麼慢!我不當了!不當了!」「胡鬧!」頌蕊跺腳。「你少娘娘腔了好不好?婚禮上大家都看新娘子,誰會去注意你的頭髮是三分長還是五分長!你再不出來,我撕了你的建築圖!。」
頌蕊說做就做,從書桌上一把搶過那張建築圖,卷在手上,回身就往外跑。頌超大急,跟在後面就追,一面追,一面急吼吼的又喊又罵:「頌蕊!你弄壞了這張圖你當心我剝你皮!你還給我!我要交差的呢!你這個瘋丫頭,死丫頭,鬼丫頭,怪丫頭,莫名其妙的烏鴉頭……」他罵得順了口,就胡嚷亂叫的喊著。頌蕊只是充耳不聞,兩人這一追一跑,就跑到了大客廳裡。客廳裡黑壓壓的一屋子人,反正都是家裡人,頌超也沒看清楚有些誰,仍然追在頌蕊身後胡喊亂叫:「……莫名其妙的烏鴉頭,醜八怪的老鷹頭,壞心眼的小魔頭……」「隨你罵我是什麼頭,」頌蕊躲在沙發後面,露出她那張小圓臉來,笑嘻嘻的說:「我總沒有你那個土裡土氣的三分頭!」「我撕了你!」頌超又追。
「喂喂喂!老三老四,你們幹什麼?」虞頌蘅從沙發裡站起來大叫。「你們也不瞧瞧清楚,家裡還有客人呢!老三!尤其是你,怎麼永遠沒有一點大人樣子!你站好,韓姐姐你總記得吧!」頌超慌忙站住腳步,定睛看去,這才看到韓佩吟正和二姐頌蘅、大姐頌萍坐在同一張長沙發上。佩吟揚著睫毛,正對自己很稀奇的看著,就像在看一個三歲大的小頑童似的。頌超這一下,可覺得尷尬極了。說真的,他對這個韓姐姐印象相當深,從小,大姐二姐的同學就在家中川流不息,誰也沒注意過他這個家中唯一的男孩子。只有韓佩吟,每次來總跟他打打招呼,聊聊天。有一次,他的作文怎麼也作不出來,那個刁鑽的國文老師,出了個古怪作文題目叫「蟬」。他就不知道「蟬」有什麼好寫的,拿作文本來問二姐頌蘅,被頌蘅一頓亂罵給罵了回去:「你不會寫,我怎麼會寫?我又不是生物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