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繼續往前走。開始留心背後的「跟蹤者」了。是的,那人在她後面,保持著適當距離,亦步亦趨著。她故意轉了一個彎,站住。那人也轉了個彎,站住了。無聊!她又往前走,聽著身後的腳步聲。然後,她放快了步子,開始急走,前面有條小巷,她鑽了進去,很快的從另一頭穿出來,繞到電影街前面去。她再走幾步,回頭看看,那男人不見了。她拋掉了他!電影街燈火輝煌。霓虹燈在每家店舖門口閃亮。怎麼?天都黑了,夜色就這樣不聲不響的來臨了。她覺得兩條腿又酸又痛,夜沒有帶來涼爽,地上的熱氣往上升,似乎更熱了。她又熱又累又渴,而且飢腸轆轆。前面有家名叫「花樹」的西餐廳,看樣子相當豪華。她決定要奢侈一下,反正是用老爸的錢。她已經犧牲了豪華的歐洲服裝,總可以享受一下豪華的台北西餐吧!她走進「花樹」,在一個角落的位子上坐了下來。這兒確實相當豪華,屋頂上有幾千幾百個小燈,像一天璀璨的星辰,使她想起一本名叫《千燈屋》的小說。她靠在軟軟的皮沙發裡,望著菜單。然後,她狠狠的點了牛尾湯、生菜沙拉、菲力牛排、咖啡、奶油蛋糕,和一大杯冰淇淋。那侍者用好奇的眼光一直打量她,她用手托著下巴,仰望著那侍者,用清脆的聲音問:「你沒有遇到過不節食的人嗎?」
那侍者笑了。說:「希望能天天遇到。」侍者走了。她仰靠在沙發中,放鬆了四肢。抬頭望著屋頂上那些成千成百的小燈。奇怪,這兒有千盞燈,室內的光線卻相當幽暗,光線都到哪兒去啦?她張望了半天,也沒發現什麼原因,低下頭,她的目光從屋頂上轉回來,驀然間,她嚇了一跳,有個男人正靜悄悄的坐在她對面空著的位置上。
她睜大眼睛瞪視著面前這個陌生男人。還來不及說話,侍者又過來了。那男人沒看菜單,唇邊漾起一絲微笑,他對侍者說:「你碰到第二個不節食的人了。我要一份和她一模一樣的!」侍者走開之後,雅晴坐正了身子,挺了挺背脊。她開始認真的仔細打量對面這個人。她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在街上跟蹤她的那個傢伙,因為,他決不像個「不務正業」的「小混混」。他五官端正,眼睛深邃而鼻樑挺直。他有寬寬的額和輪廓很好的下巴,大嘴,大耳,寬肩膀,穿著一身相當考究的深咖啡色西裝,米色襯衫,打著黑底紅花的領帶。他看來大約有二十四、五歲,應該過了當街追女孩子的年齡。他渾身上下,都有種令人驚奇的高貴與書卷味。連那眼睛都是柔和而細緻的,既不灼灼逼人,也不無禮。雖然,他始終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但他那眼睛裡的兩點光芒,竟幽柔如屋頂的小燈。她愕然了,微張著嘴,幾乎說不出話來了。那男人靜靜的坐著,唇邊仍然帶著那絲微笑,很仔細、很深沉的望著她,眼底凝聚著一抹奇異的、研判的味道,彷彿想把她的每個細胞都看清楚似的。他並沒有說話,她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們就這樣彼此對視著,直到侍者送來了牛尾湯。
「吃吧!」他開了口,聲音低柔而關懷,頗富感情的:「一個下午,你走遍了台北市,應該相當餓了!」
噢!原來他就是跟蹤她的那傢伙!「你跟蹤了我?」她明知故問,語氣已經相當不友善,她的眉毛揚了起來。「是的。」他坦然的回答,在他那溫和高貴而一本正經的臉上,絲毫看不出他對「跟蹤」這件事有任何犯罪感或不安的情緒。「跟蹤了多久?」她再問。
「大概是下午三點多鐘起,那時你走上天橋,正對一塊電影看板做鬼臉,那電影看板上的名字是《我只能愛一次》。你對那看板又掀眉毛又瞪眼睛又齜牙咧嘴,我想,那看板很惹你生氣。」「哦?」她掀起了眉,也瞪大了眼,可能也齜牙咧嘴了。「你居然跟了我那麼久!你有什麼發現嗎?」
「發現你很苦惱,很不安,很憂愁,很寂寞,而且,你迷茫失措,有些不知何去何從的樣子。」他停住,拿起胡椒瓶,問:「湯裡要胡椒嗎?」她搶過胡椒瓶來,幾乎把半瓶胡椒都倒進了湯裡。她很生氣,非常生氣,因為這個莫名其妙的陌生人竟把她看得透透的。她一面生氣,就一面對湯裡猛倒胡椒粉。直到他伸過手來,取走了她手裡的瓶子。他靜靜的看了她一眼,就從容不迫的把她面前的牛尾湯端到自己面前來,把自己那盤沒有胡椒粉的換給了她,說:「我不希望你被胡椒粉嗆死。」夢的衣裳2/30
「我倒希望你被嗆死。」她老實不客氣的說。
「如果我被嗆死,算是我的報應,因為我得罪了你。」他安詳的說,又仔細的看了她一眼,就自顧自的喝起那盤「胡椒牛尾湯」來。「你生氣了。」他邊喝邊說,撕了一片法國麵包,慢吞吞的塗著牛油。「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生氣的時候表情非常豐富?」「有。」她簡短的答。「是嗎?」他有些驚奇。
「你告訴過我,」她喝著湯,瞪圓了眼睛鼓著腮幫子。「你剛剛說的,什麼又掀眉又瞪眼又齜牙咧嘴的!」
「噢!」他笑了。那笑容溫文儒雅而又開朗,竟帶著點孩子氣。她注視他,心裡亂糟糟的。老天,這算什麼鬼名堂?自己居然會坐在西餐廳裡和一個陌生的「跟蹤者」聊起天來了。
「這是你第幾次跟蹤女孩子?」她沒好氣的問。
「第一次。」「哈!」她往後仰。「第一次!你認為我會相信?」
「我沒有要你相信。」他說,遞給她一片塗好牛油的麵包。「吃一片麵包?」她接了過來,開始吃,眼光就離不開面前這張臉孔。不知怎的,雖然她氣呼呼怒沖沖的,她卻無法對這個人生出任何反感。因為他看來看去,就不像個壞人。或者,所有「壞蛋」都會有個漂亮的外殼,你不敲開蛋殼,是看不到內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