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撥了高寒的電話號碼。聚散兩依依18/2910
高寒坐在可慧的病床前面。
可慧住院已經一個星期了,她進步得相當迅速。除了折斷的腿骨上了石膏以外,其他的外傷差不多都好了。生理食鹽水早就停止了注射,她的雙手得到自由後就片刻都不肯安靜,一會兒要削蘋果,一會兒要塗指甲油,一會兒又鬧著要幫高寒抄樂譜……。她的面頰又恢復了紅潤,眼睛又是神采奕奕的,嘴唇又是紅艷艷的,而且,嘰嘰喳喳的像只多話的小麻雀,又說又笑又歎氣。她恨透了腳上的石膏,擔心傷癒之後還能不能跳狄斯可。望著高寒,她的眼光裡充滿了同情和歉疚:「高寒,你真倒楣,要天天來陪我這個斷了腿的討厭鬼!你一定煩死了。」她伸手摸他的下巴,他的面頰。「高寒,你好瘦呵!你不要為我擔心,你看我不是一天比一天好嗎?」她又摸他的眉毛、眼睛、頭髮,和耳朵。「你煩了,是不是?你不需要陪我的!真的,你明天起不要來了。你去練唱去!噢,你上了電視嗎?」「沒有。」高寒勉強的說,看著可慧那由於瘦了,而顯得更大的眼睛。「哎!」可慧想踹腳,一踹之下,大痛特痛,痛得她不得不彎下腰去,從嘴裡猛吸氣,高寒跳起來,用手扶住她,急急的問:「怎樣?怎樣?」「我忘了,我想跺腳,」她呻吟著說,痛得冷汗都出來了,她卻對著高寒勇敢的微笑。「沒事,只是有一點點痛,你不要慌,我故意誇張給你看,好讓你著急一下。」
高寒看著她那已痛得發白的嘴唇,知道她並沒有誇張,知道她在強忍痛楚。看到她疼成那樣還在笑,他心裡就絞扭起來了,他扶著她的肩,讓她躺好。
「求求你,別亂動行不行?」他問:「好好的,怎麼要跺腳?」
「你沒上電視呀!」她叫著,一臉的惶急和懊喪。「都為了我!害你連出名的機會都丟了。只要你上一次電視,保管你會風靡整個台灣,你會大大出名的!喂喂,」她急急的抓他的手,搖撼著:「你有沒有另外接洽時間,再上電視?不上蓬萊仙島,還可以上歡樂假期呀!還有大舞台啦,一道彩虹啦……綜藝節目多著呢!」「可慧,」高寒輕輕的打斷了她。「我告訴你一件事,你不要生氣。」「哦?」可慧狐疑的看著他,伸手玩著他衣領上的扣子。「什麼事?」「埃及人已經解散了!」
「什麼?」可慧吃了一驚,要跳起來,又觸動了腰上的傷口,再度痛得她眼冒金星,亂叫哎喲。高寒伸手按住她的身子,焦灼的說:「你能不能躺著不要亂動呢?」
她無可奈何的躺著,大眼睛裡盛滿關懷與焦灼,專注的停在他臉上。「為什麼要解散呢?」她急急的問:「那已經成了學校裡的一景了,怎麼能解散呢?為什麼?」
「因為我沒上電視,大家都罵我,我跟他們吵起來了,連高望都不同情我,說我至少該打個電話通知一下,他們不瞭解當時的情況,我根本把這回事忘得乾乾淨淨。我們大吵特吵,吵到最後,合唱團就宣佈解散了。」
她瞅著他,手指慢慢的摸索到他胸前的獅身人面像。她一語不發,只是瞅著他。「不要這樣一臉悲哀的樣子!」高寒笑著說:「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一個合唱團而已!我早說過,天下從沒有不解散的合唱團!這樣也好,免得一忽兒練習,一忽兒表演,耽誤好多時間!」她仍然瞅著他。瞅著,瞅著,瞅著……就有兩滴又圓又大的淚珠,從她眼角慢慢的滾出來了。高寒大驚失色,彎著腰去看她,他幾乎沒有看過她流淚,剛剛受傷那兩天,她疼得昏昏沉沉還要說笑話。現在,這眼淚使他心慌而悸動了。他用雙手扶著她的胳膊,輕輕的搖撼她,一疊連聲的說:
「喂喂喂,怎麼了?怎麼了?怎麼了?……」
「都是我不好。」她側過頭去,淚珠從眼角滾落在枕頭上。「我害你被他們罵,又害你解散了合唱團。我知道,你愛那個合唱團就好像愛你的生命一樣。你一定被罵慘了,你一定忍無可忍才這樣做……高寒,你……你……」她抽噎著,更多的淚珠滾了出來:「你對我太好了!」她終於低喊出來。
高寒凝視她,內疚使他渾身顫慄,心中猛的緊緊一抽。幸好她失去了記憶,幸好她完完全全忘記了杏林中的談話。幸好?他心中又一陣抽痛,不能想,不要去想!他眼前有個為他受傷又為他流淚的女孩,如果他再去想別人,就太沒有心肝了!他取出手帕,去為她拭淚,他的臉離她的只有幾□的距離。「別哭!」他低語。「別哭。可慧,我發誓──我並不惋惜那個合唱團……」「我惋惜。」她說,仍然抽噎著。「等我好了,等我能走了,我要去一個一個跟他們說,我要你們再組合起來!他們都那麼崇拜你,而你為我就……就……」
「不全是為你!」他慌忙說:「不全是為你!真的,可慧,別把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他用一隻手托起她的下巴,用另一隻手去擦她的眼淚。「笑一笑,可慧。」他柔聲說:「笑一笑。」
她含著眼淚笑了笑,像個孩子。
他扶著她的頭,要把她扶到枕上去,因為她又東倒西歪了。她悄眼看他,室內靜悄悄的,只有他們兩個,所有的人都安心避開了。她忽然伸出胳臂,挽住了他的頭,把他拉向自己,她低語:「吻我!高寒!」高寒怔了怔,就俯下頭去,情不自禁的吻住了她。她另一隻手也繞了上來,緊緊的纏住了他的脖子。有好一會兒,他們就這樣呆著,她那薄薄的嘴唇細嫩而輕柔。然後,一聲門響驚動了他們。高寒抬起頭來,轉過身子。面對著的,是翠薇和盼雲。「噢,媽。噢,小嬸嬸!」可慧招呼著,整個面孔都緋紅了。盼雲的眼光和高寒的接觸了,盼雲立刻調開了視線,只覺得像有根鞭子,狠狠的從她心臟上鞭打過去,說不出來有多疼,說不出來有多酸楚,說不出來有多刺傷。更難堪的,是內心深處的那種近乎嫉妒的情緒,畢竟是這樣了!畢竟是功德圓滿了!她一直期望這樣,不是嗎?她一直期望他們兩個「好」,為什麼現在心中會這樣刺痛呢?她真想避出去,真想馬上離開,卻又怕太露痕跡了。她走到可慧的床腳,勉強想擠出一個笑容,但是,她失敗了。倒是可慧,經過幾秒鐘的羞澀後,就落落大方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