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樓望著她,她站在那兒,眼中含滿了淚。
「保護她,」她懇求似的說:「好好愛她,不要傷害她,她像一粒小水珠一樣容易破碎。」
「伯母,」雲樓臉上的怒意迅速的融解了,他看到的是一個被哀愁折磨得即將崩潰的母親。「我會的,我跟您一樣渴求她健康快樂。您如果知道我對她的感情,您就能明白,她的生命也關乎著我的生命。」
雅筠點了點頭,她的目光透過了雲樓,落在窗外一個虛空的地方。窗外有霧,她在霧裡看不到光明,看得到的只是陰影與不幸。
「唉!」她長歎了一聲。「也罷,隨你們去吧。但是,寫信告訴你父親,我不相信他會同意這件事。」
雅筠走了。雲樓斜倚著窗子,站在那兒,看著陽光逐漸明朗起來,荷花池的欄杆映著陽光,紅得耀眼。寫信告訴你父親!父親會同意這事嗎?他同樣的不相信!但是,管他呢!
目前什ど都不必管,來日方長,且等以後再說吧!
陽光射進了窗子,室內慢慢的熱了起來,他深呼吸了一下,到這時才覺得疲倦。走到床前,他和衣倒了下去,伸展著四肢,他對自己說,我只是稍微躺一躺。他有種經過了一番大戰似的感覺,說不出來的鬆散,說不出來的乏力。楊伯母,你為什ど反對我?他模糊的想著,我有什ど不好?何以我一定會給涵妮帶來不幸?何以?何以?涵妮,涵妮……所有腦中的句子都化成了涵妮,無數個涵妮,他闔上眼睛,睡著了。
他睡得很不安穩,一直做著惡夢,一忽兒是涵妮昏倒在地上,一忽兒是雅筠指責著說他是兇手,一忽兒又是父親嚴厲的臉,責備他在台灣不務正業……他翻騰著,喘息著,不安的蠕動著身子,嘴裡不住的,模糊的輕喚:「涵妮,涵妮。」
一隻清涼的小手按在他的額上,有人用條小手帕拭去了他額上的汗珠,手帕上帶著淡淡的幽香,他陡的清醒了過來,睜大了眼睛,他一眼看到了涵妮!她坐在床前的一張椅子裡,膝上放著一本他前幾天才買回來的「納蘭詞」,顯然她已經在這兒坐了好一會兒了。她正俯身向他,小心翼翼的為他拭去汗珠。
「涵妮!」他喊著,坐起身來。「你怎ど在這兒?」
「我來看你,你睡著了,我就坐在這兒等你。」涵妮說,臉上帶著個溫溫柔柔,恬恬靜靜的笑。「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你一直說夢話,出了好多汗。」
「天氣太熱了。」雲樓說,坐正了身子。一把抓住了涵妮的小手,他仔細的審視她。「你好了嗎?怎ど就爬起來了?你應該多睡一下。」
她怯怯的望著他,羞澀的笑了笑。
「我怕你走了。」她說。
「走了?走到哪兒?」
「回香港了。」
「傻東西!」他盡量裝出呵責的口吻來。「你居然不信任我,嗯?」
她從睫毛底下悄悄的望著他,臉上帶著更多的不安和羞澀,她低低的說:「不是不信任你,我是不信任我自己。」
「不信任你自己?怎ど講?」
「我以為……我以為……」她吞吞吐吐的說著,臉紅了。
「我以為那只是我的一個夢,昨天晚上的事都是一個夢,我不大敢相信那是真的。」
雲樓用手托起了她的下巴,他凝視著她,凝視得好長久好長久。然後,他輕輕的湊過去,輕輕的吻了她的唇,再輕輕的把她擁在胸前。他的嘴貼在她的耳際,低聲的、歎息的說:「你這個古怪的小東西,你把我每根腸子都弄碎了。你為什ど愛我呢?我有那一點值得你這ど喜歡,嗯?」
涵妮沒有說話。
雲樓抬起頭來,他重新捧著她的面頰,深愛的、憐惜的看著她。
「嗯?為什ど愛我?」他繼續問:「為什ど?」
「我也不知道。」涵妮幽幽的說,深湛似水的眸子靜靜的望著他。「我就是愛你,愛你──因為你是你,不是別人,就是你!」她辭不達意,接著,卻為自己的笨拙而臉紅了。「我說得很傻,是不是?你會不會嫌我笨?嫌我──什ど都不懂!」
「這就是你可愛的地方,」雲樓說,手指撫摩著她的頭髮,「你這ど可愛,從頭到腳。你的頭髮,你的小鼻子,你的嘴,你的一切的一切,」他喘息,低喊:「呵!涵妮!」他把頭埋在她胸前,雙手緊攬著她,聲音壓抑的從她胸前的衣服裡透出來。「你使我變得多瘋狂呵!涵妮!你一定要為我活得好好的!涵妮!」
「我會的,」涵妮細聲的說。「你不要害怕,我沒有怎ど樣,只是身體弱一點,李大夫開的藥,我都乖乖的吃,我會好起來,我保證。」
雲樓看著她,看著那張被愛情燃亮了的小臉,那張帶著單純的信念的小臉。忽然,他覺得心中猛烈抽搐了一下,說不出來有多疼痛。他不能失去這個女孩!他絕不能!閉了一下眼睛,他說:「記住,你跟我保證了的!涵妮!」
「是的,我保證。」涵妮微笑著,笑得好甜,好美,好幸福。「你變得跟我一樣傻了。」她說,揉著他那粗糙的頭髮。
「我們下樓去,好嗎?屋裡好熱,你又出汗了。下樓去,我彈琴給你聽。」
「我喜歡聽你唱歌。」
「那我就唱給你聽。」
他們下了樓,客廳裡空無一人,楊子明上班去了,雅筠也因為連夜忙碌,留在自己的臥室裡睡了。客廳中籠罩著一室靜悄悄的綠。世界是他們的。
涵妮彈起琴來,一面彈,一面輕輕的唱起一支歌:「我怎能離開你,我怎能將你棄,你常在我心頭,信我莫疑。願兩情長相守,在一處永綢繆,除了你還有誰,和我為偶。藍色花一叢叢,名叫做勿忘儂,願你手摘一枝,永佩心中。花雖好有時死,只有愛能不移,我和你共始終,信我莫疑。願今生化作鳥,飛向你暮和朝,將不避鷹追逐,不怕路遙。遭獵網將我捕,寧可死傍你足,縱然是恨難消,我亦無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