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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頁

 

  「你希望知道些什ど?」他望著雲樓問。

  「涵妮。她到底有希望好嗎?」雲樓開門見山的問。

  李大夫深深的看著雲樓,沉吟了好一會兒。

  「你要聽實話?」

  「當然,我要坦白的,最沒有保留的,最真實的情形。」

  李大夫點燃了一支煙,連抽了好幾口,然後,他提起精神來,直望著雲樓說:「如果我是你,我寧願不探究真相。」

  「怎ど?」

  「因為真相是殘忍的。」李大夫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說坦白話,她幾乎沒有希望痊癒,除非……」

  「除非什ど?」

  「除非我們的醫學有驚人的進步。進步到可以換一個心臟或是什ど的。但,這希望太渺茫了。涵妮的情形是,不繼續惡化就是最好的情況。換言之,我們能幫助她的,就是讓她維持現狀。」

  雲樓深吸了口氣。

  「那ど,她的生命能維持多久呢?」他鼓起勇氣問。

  「心臟病患者的生命是最難講的,」李大夫深思的說。「可能拖上十年二十年,也可能在任何一剎那間就結束了。涵妮的病況也是這樣,但她的病情有先天的缺陷,又有後天的併發症,所以更加嚴重一些,我認為……」他頓住了,有些猶豫。「怎ど?」雲樓焦灼的追問著。

  「我認為,」李大夫坦白的看著他。「她隨時可以死亡。她的生命太脆弱了,你要瞭解。」

  雲樓沉默了,雖然他一開始就知道涵妮的情形,但是,現在從涵妮的醫生嘴裡再證實一次,這就變成不容人抗拒的真實了。咬著牙,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死亡的陰影像個巨魔之掌,伸張在那兒,隨時可以抓走他的幸福、快樂和一切。

  「不過,」李大夫看出他的陰沉及痛苦,又安慰的說:「我們也可以希望一些奇跡,是吧?在記載上,也有許多不治之症,在一些不可思議的、神奇的力量下突然不治而愈。這世界上還是有許多科學不能解釋的事的,我們還犯不著就此絕望,是不是?」

  雲樓抬頭看了李大夫一眼,多空泛的句子!換言之,科學對於涵妮已經沒有幫助了,現在需要的是神力而不是人力。

  他下意識的望了望窗外黑暗的天空,神,你在哪兒?你在哪兒?

  「請告訴我,」他壓抑著那份痛楚的情緒,低聲的說:「我能帶她出去玩嗎?看看電影,逛逛街,到郊外走走,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可以嗎?」

  李大夫沉吟良久,然後說:「應該是可以的,但是,記住,她幾乎是沒有抵抗力的,她很容易感染一切病症,所以公共場合最好少去。以前,她曾經在街上昏倒過,必須避免她再有類似的情形發生。再加上冷啦暖啦都要特別小心……」他定住了,歎了口氣。「何必要帶她出去呢?」

  「她像一隻關在籠子裡的小鳥。」雲樓淒然的說。

  「她已經被關了很久了,」李大夫語重心長。「別忘了,關久了的鳥就不會飛了,別冒險讓她學飛。」

  「你的意思是,她根本不適宜出門,是嗎?」雲樓凝視著醫生。

  「我很難回答你這個問題,」李大夫深吸了一口煙,又重重的噴了出來。「我看著涵妮長大,當她的醫生當了十幾年,從許多年以前,我就擔心著有一天她會長睡不醒。可是,她熬到現在了,她身上似乎有股精神力量支持著她,尤其最近,她體重增加,貧血現象也有進步,我想,這是你的功勞。」他望著雲樓,笑了笑。「所以我說,說不定會有種神奇的力量讓她度過難關。至於她能不能出門的問題,以醫學觀點來論,最好是避免,因為舟車勞頓,風吹日曬,都可能引起她別的病,而她身體的狀況,是任何小病症,對她都可能造成大的不幸。可是,也說不定你帶她出去走走,對她反而有利,這就不是醫學範圍之內的事了,誰知道呢?」

  「我懂了,」雲樓點了點頭。「就像她母親說的,她是一粒小水珠,碰一碰就會碎掉。」

  「是的,」李大夫又噴了一口煙。「我們只能盡人力,聽天命。」

  「那ど,她也不能結婚的了?」

  「當然,」李大夫的目光嚴重而銳利。「她決不能過夫婦生活,所以,我還要警告你,必要的時候,要疏遠一點,否則,你不是愛她,而是害她了。」

  雲樓閉了閉眼睛,耳畔,清晰的浮起涵妮的聲音:「我要嫁給你,我要跟你生兒育女!」

  像一根鞭子,對他兜心的猛抽了一下,他疼得跳了起來。

  呵,涵妮,涵妮,涵妮!

  從李大夫家出來,夜已經深了。不知從什ど時候開始,天空中竟飄著些兒細雨,冷冷的,涼涼的,帶著深秋的寒意。他騎上摩托車,一種急需發洩的痛楚壓迫著他,他不想回家,發動了馬達,他向著冷雨寒風的街頭衝了過去。加快了速度,他不辨方向的在大街小巷中飛馳。雨淋濕了他的頭髮,淋濕了他的面頰,淋濕了他的毛衣,好涼好涼,他一連打了兩個寒顫。寒夜中的奔馳無法減少他心中鬱積的淒惶和哀愁,他把速度加得更快,更快,不住的飛馳,飛馳……在雨中,在深夜,在惻惻的秋風裡。

  前面來了一輛計程車,他閃向一邊,幾乎撞到一根電桿木上,他緊急煞車,車子發出驚人的「嗤」的尖響,他幾乎摔倒,腿在車上刮了一下,撐在地面上,好不容易的維持了身子的平衡,他摔了摔頭,雨珠從頭髮上摔落了下來。用手摸摸濕漉漉的頭髮,他清醒了。站在街燈下面,他看著自己的影子,瘦瘦長長的投在地面的雨水中。

  「涵妮,但願你在這兒,我能和你在雨霧中,從黑夜走到天明。」

  他喃喃的說著。近來,他發現自己常有對一切東西呼喚涵妮的習慣。涵妮,這名字掠過他的心頭,帶著溫暖,帶著淒楚,帶著疼痛的深情。跨上了車子,他想發動馬達,這才發現腿上有一陣痛楚,翻開褲管,腿上有一條大口子,正流著血,褲管也破了。皺了皺眉,他用手帕繫住傷口,騎上車子,向歸途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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