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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頁

 

  「不,你錯了,小眉。」他說,語音是不輕不重的,從從容容的,卻有著極大的份量。「你低估了自己,你的歌是無價的,二十五元,太委屈你了!」

  她盯著他,那樣誠懇的眸子裡是不會有虛偽的,那樣真摯的神情中也沒有阿諛的成分。她心裡掠過一陣奇妙的痙攣,臉色就變得蒼白了。

  「你在說應酬話。」她低語。

  他搖了搖頭,凝視著她。

  「如果我是恭維你,你會看得出來,你並不麻木,你的感應力那ど強,觀察力那ど敏銳。」

  她的心情激盪得那ど厲害,她必須垂下眼簾,以免自己的眸子洩露了心底的秘密,好一會兒,她才說:「如果你真的覺得我的歌是無價的,那ど,別再到廉價市場去購買它了。隨時隨地,我可以為你唱,不在歌廳裡,在歌廳以外的地方。」

  「是嗎?」他問,眼光定定的停駐在她的臉上。「你不再怕我『打擾』你嗎?」

  她的臉紅了。

  「唔,」她含糊的說:「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怕我會養成一種嗜好,有一天,我會離不開你的歌了。」

  「你真的那ど喜歡我的歌?」

  「不止是歌,」他說。「還有你其它的一些東西。」

  「什ど呢?」她又垂下了睫毛。

  「你的倔強,你的掙扎,你的無可奈何,和──你那份驕傲。」

  「驕傲?」她愣了愣。「你怎ど知道我驕傲?」

  「你是驕傲的,」他說:「你有一身的傲骨,這在你唱歌的時候就看得出來,你是不屑於現在的環境的,所以你在掙扎,在驕傲與自卑中掙扎。」

  她震動了一下,端起咖啡杯,她掩飾什ど似的啜了一大口。她的眸子裡有點兒驚惶,有點兒失措,也有點兒煩惱。很快的掃了雲樓一眼,她有種急欲遮掩自己的感覺,這男人!他是大膽的,他是放肆的,他憑什ど去扯開別人的外衣?她本能的挺起了背脊,武裝了自己,她的表情嚴肅了,冷漠了。她的語氣僵硬而嘲諷:「你是很會自作聰明的呵。」

  他深深的靠在椅子中,沒有被她突然的冷淡所擊倒。扶著咖啡杯子,他仍然用他那深沉而熱烈的眸子看著她。

  「如果我說錯了,我抱歉。」他靜靜的說,微微的蹙了一下眉。「但是,別板起臉孔來,這使我覺得很陌生,很──不認識你。」

  「我們本來就是陌生的,不是嗎?」她說,帶著幾分自己也不明白的怒氣。「你根本就不認識我,你也不想『認識』我!」

  「我認識你,小眉。」他說:「我不會對於有你這樣一張臉孔的人感到陌生。」

  「為什ど?」她加重語氣的問:「因為我長了一張和涵妮相似的臉孔嗎?」

  他的眉峰迅速的虹結了起來,那層平靜的外衣被硬給剝掉了。他挺直了身子,臉上的線條拉直了。

  「別提涵妮,」他沙啞的說。「你才是自作聰明的!是的,你長了一張和涵妮相同的臉,但是,誘使我每晚走入青雲的並不僅僅是這張臉!你應該明白的!為什ど一定要說些殘忍的話去破壞原有的氣氛,我不懂!」

  「但是,」小眉緊逼著說:「如果我長得和涵妮絲毫沒有相似的地方,你也會每晚去青雲聽我唱歌嗎?」

  「這……」雲樓被打倒了,深鎖著眉,他看著小眉那張倔強的臉,一時竟答不出話來了。半晌,他才說:「你也明白的,我認識你,是因為你和涵妮相像。」

  「是的,你去青雲,也是為了找涵妮!」她冷冷的接著說。

  「你不該這樣說!」他惱怒而煩躁。

  「這卻是事實!」她的聲音堅定而生硬。

  他不說話了,瞪著她,他的臉色是蒼白的,眼神是憤怒的。原來在他們之間那種心靈相會的默契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是生疏,是懊惱和怒氣。好一會兒,空氣僵著,他們誰也不說話,只是用防備和冷淡的眼光彼此看著。

  夜,越來越深,他們的咖啡冷了。

  「好吧!」終於,他說話了。推開了咖啡杯,他直視著她。

  「你是對的,我們根本就是陌生的,我不認識你。」他搖了搖頭。「抱歉我沒有守信用,『打擾』了你,我保證以後不會再有這種事了,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了。你放心吧。」

  她呆呆的坐著,聽著他那冷冰冰的言語。她心底掠過了一陣刺痛,很尖銳,很鮮明。有一股熱浪從她胸腔中往上衝,衝進了頭腦裡,衝進了眼眶中,她看不清楚面前的咖啡杯了。

  這是何苦呢?她模糊的想著,為什ど會這樣呢?而她,曾經那樣期盼著他的,那樣強烈的期盼著他的!每晚,在簾幔後面偷看他是不是來了?是不是走了?他一連數日不來,她精神恍惚,嗒然若失,什ど歌唱的情緒都沒有了。而現在,他們相對坐著,講的卻是這樣冷淡絕情的言語。為什ど會這樣呢?為什ど?為什ど?他們原來不是談得滿投機的嗎?怎ど會變成這種局面的呢?怎ど會呢?

  「好了,」他冷冷的聲音在繼續著。「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她抬起頭來,勇敢的直視著他。

  「不,不必了,」她發現自己的聲音比他還冷淡。「我自己回去。」

  「我應該送你,」他站起身來,拿起桌上的帳單。「夜很深,你又是個單身女子。」

  「這是禮貌?」她嘲諷的問。

  「是的,是禮貌!」他皺著眉說,語氣重濁。

  「你倒是禮節周到!」她嘲諷的成分更重了。「只是,我向來不喜歡這些多餘的禮貌,我經常在深夜一個人回家,也從來沒有迷過路!」

  「那ど,隨便你!」他簡單的說。

  於是,一切都結束了。小眉驚愕而痛楚的發現,再也沒有時間和餘地來彌補他們之間那道鴻溝了,再也沒有了。付了帳,他們機械化的走出了雅憩,迎面而來的,是春天夜晚輕輕柔柔的微風,和那種帶著夜露的涼涼的空氣,他們站定在街邊上,兩人相對而視,心底都有份難言的痛楚,和恍然若失的淒苦。但是,兩人的表情卻都是冷靜的、淡漠的、滿不在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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