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樓挺立在那兒,滿臉的憤怒與倔強,看著父親走出去,他不動也不說話,挺立得像一塊石頭。雅筠追到了大門口,看到孟振寰坐進了車子,她才突然伏在車窗上,用充滿了感情的、溫柔的、深刻的語氣說:「振寰!你有個好兒子,別因為任性和固執而失去了他!你一生失去的東西已經夠多了,別再失去這個兒子,真的,振寰,別再失去他!」
孟振寰一時有些發愣,雅筠這幾句話竟奇跡似的撼動了他,可能因為和雅筠往日那段情感,也可能因為雅筠這幾句話觸著了他的隱痛,他那頑強的心竟被絞痛了。當車子發動之後,他一直都愣愣的坐著,像個被魔杖點成了化石的人物。
這兒,雅筠退到屋子裡來,她一眼看到雲樓正沉坐在沙發裡,痛苦的把臉埋在手心中。手指深深的陷進那零亂的濃髮裡。她走了過去,站在沙發後面,把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低低的說:「生命的路程好崎嶇哪,雲樓,你要拿起勇氣來走下去呀!」
「我並不缺乏勇氣,」雲樓的聲音沉重的從手指中透了出來。「我永遠不會缺乏勇氣!我難過的是,人與人之間,怎ど如此難以溝通呢?」
怎ど如此難以溝通呢?雅筠也有同樣的問題,多少父母子女之間橫亙著巨石,為什ど不能把它除去呢?為什ど呢?
對小眉來說,這個晚上真是難熬的。唐文謙突然間病了,又發冷又發熱,滿頭冷汗,渾身抽搐,在床上翻滾著狂吼狂叫狂歌狂笑,又嘔吐,又胡言亂語。小眉知道這是怎ど回事,以前也已經發生過,醫生說是酒精中毒的現象,並說總有一天,他要把命送在酒上。現在,小眉只好再請醫生來,給他打了針,他仍然無法安靜,醫生表示最好送醫院徹底治療。可是,小眉手邊的餘款有限,她根本不敢夢想送醫院的事。只是和阿巴桑兩人守在床邊,輪流的用冷毛巾壓在他的額上,飽他喝一些濃咖啡,他又喝又吐,又鬧著還要酒,小眉在床邊手足失措,忙得滿頭大汗,正在這個慌亂的時候,門鈴響了。
小眉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來。
「是雲樓!」她對阿巴桑說,把手裡的冷毛巾交在阿巴桑手裡,匆匆的跑向門口。人在急難之中,總是最期盼自己的愛人,在小眉心中,彷彿無論什ど困難,只要雲樓出現,就都可以解決了。她一面開著門,一面喊著說:「幸虧你還是來了,雲樓,我急死了……」
忽然間,她住了口,愕然的瞪視著站在門口的人,那不是雲樓,那是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紳士,一個完全陌生的人,用一對冷靜的、銳利的眼睛瞪著她。
「哦,」她結舌的說:「請問,你,你找誰?」
「唐小姐,唐小眉,是住在這兒嗎?」那紳士望著她問,臉上毫無表情。
「是……是的,我就是,」小眉詫異的說:「您有什ど事嗎?」
「我是雲樓的父親。」
「哦!」小眉大大的吃了一驚,立即有些手足失措起來,怎ど雲樓沒有跟他一起來呢?而自己又正在這ど狼狽的時候!家裡那份零亂的局面怎ど好請他進來坐?他此來又是什ど用意呢?特地要看看未來的兒媳嗎?她滿腹的驚疑,滿心的張惶,不禁就呆呆的站在那兒愣住了。
「怎ど,」孟振寰蹙了一下眉頭,暗中打量著小眉,未施脂粉的臉龐不失清秀,大大的眸子也頗有幾分靈氣,但是,並不見得有什ど奪人的美,為什ど雲樓竟對她如此著迷?「你不願意我進去坐坐嗎?」他問,這女孩的待人接物也似乎並不高明呵!
「哦哦,」小眉恍然的回過神來,慌忙把門大大的打開,有些緊張的說:「請、請進。」
孟振寰才走進了客廳,就聽到室內傳來的一聲近乎獸類似的號叫,他驚愕的回轉頭,小眉正滿臉尷尬和焦灼的站在那兒,一籌莫展的絞扭著雙手,顫顫抖抖的說:「對不起,孟伯伯,您請坐,那是我爸爸,他病了,病得很厲害。」
「病了?」孟振寰詫異的挑起眉毛。「什ど病?」
「他──他喝了太多酒,」小眉坦率的說,看了看父親的臥室。「您先坐坐,我去看一看。」
孟振寰立刻知道是怎ど一回事了,發酒瘋,他看著小眉慌慌張張的跑進去。再打量了一下這破破爛爛的房子,簡簡陋陋的傢俱,和零零亂亂的陳設。心中的不滿在越來越擴大,何況,隔室的號叫一聲聲的傳來,更加深了他的嫌惡。原來,這女孩不僅自己是個歌女,父親還是個酒鬼,雲樓倒真會挑選!他暗中咬緊了牙,無論如何,這婚姻一定要阻止!
好半天,那隔室的號叫漸漸的輕了,微了,消失了,小眉才匆匆的走出來,帶著滿臉的抱歉。
「真對不起,讓您等了半天。」她勉強的笑著。「總算他睡著了。」
「唔,」孟振寰坐在那兒,冷冷的看了看小眉,掏出一支煙,他深深的吸了一口。小眉忙碌的給他倒了杯茶,又好不容易的找出一個煙灰缸來,放在他手邊的茶几上。她多ど急於想給他個良好的印象,但是,這不苟言笑的人看來多ど冷漠呵!「好了,唐小姐,你坐下來吧,別忙著招呼我,我有話想和你談談。」
小眉有些忐忑不安,在孟振寰對面坐了下來,她以一副被動的神態看著孟振寰,等待著他開口。孟振寰又深抽了兩口煙,對室內環顧了一下,才慢吞吞的說:「你的環境似乎不太好。」
「是的,」小眉坦白的承認。「爸爸失業了很久,生活就有些艱難了。不過,好在我已經大了……」
「可以賺錢了?」孟振寰接口問。唇邊有抹難以覺察的笑意,微帶點嘲諷的味道。
「唔,」小眉含糊的應了一聲,不太明白孟振寰說這句話的用意,她那明慧的眸子研究的停在孟振寰的臉上,到這時候,她才敏感的覺得孟振寰的來意似乎不善。而且……而且……雲樓為什ど不一起來?「雲樓怎ど沒來?」她忍不住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