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遇到女朋友,祥介,書我自己拿就好了。」她按按嘉慧的肩膀,「你們很久不見了?好好聊聊吧。」
她轉身離去,連回頭都沒有。
晚上祥介打電話過來,良久沒有說話。染香也在電話這頭沉默。
「我跟她不是像你想的那樣。」他勉強著,「我跟她…」
「我什麼也沒想。」染香回答,然後是沉默。
「我已經跟她說清楚了。」祥介越說越低聲,「…染香,不要生氣。」
「我沒有生氣。」然後還是沉默。
窒息般的沉默像是會尖叫一般,充斥著兩個人的耳膜。
「沒事了嗎?」染香打破寂靜,「那,晚安了。」
她輕輕放下電話。
不,傷害她的不是祥介的小女朋友。真正傷害她的,是祥介覺得羞辱的那一甩手。
她面朝下的躺在床上,覺得心臟的血液流得非床湍急,四肢卻沉重無力,連拿起拚命響著的電話都沒力氣。
努力了一下子,她拿起枕頭砸下正在響著的電話。無線電話在地上彈跳兩下,連電池都摔出來,當然也安靜了。
她還是睡著了。在不安穩的夢裡泅泳,幾次滅頂。醒來的時候沒有眼淚,只是眼睛腫得驚人。
她以為自己已經嘗透了痛心的滋味,卻沒想到無淚是這樣的味道。
哭得出來就好了,她楞楞的刷著牙,任電鈴不停的想著。郵差麼?她想。也對,八點多了,應該是送信的時候。
一開門,祥介滿臉的淚痕。
「我知道我很自私。我知道我很過分。但是我不知道會遇到她…」他就這樣哭著,在她的門口。
染香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看著他落淚。
「我一夜都睡不好…我知道這段日子都冷落了你…只是我還有好多事情想做,我再兩個月就要回美國了…染香…不要不理我…」他的眼淚很美,在長長的睫毛上面掛著珍珠似的淚珠。
染香卻哭不出來。她輕輕拍拍這個任性自私的男孩子,任他在自己懷裡哭泣。
純真是種殘酷。她卻連保衛自己的能力都沒有。
這次的懺悔,效力維持了一個禮拜。
祥介每天來接她去上班,等她下班不忘打電話給她。每天中午都來蝴蝶養貓吃中飯。
等染香的臉上有了笑容以後,他也安下心,小心翼翼的說,「染香…我想去花蓮走走。有幾個朋友說要到花東去玩。」
對於祥介,她的氣都生不長。也對,回來一個多月了,想要去玩玩,也是應該的。
「你去吧。自己要小心些。」她溫柔的整整他的衣領。
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靜搖了搖頭,「你也放幾天假吧。這樣日日消瘦下去,我看不過眼。」
「…店裡忙,我怎麼可以自己休假。」她還是繼續洗著盤子。
「去休假啦。」月季也對她喊著,「陪陪小男朋友。反正下下個月我和靜都要輪休長假,你不用太開心,只是讓你的假提前,下下個月你是沒假可放了。」
但是祥介是不要我陪的。她露出淒然的笑容,接受了。
看著她默默回去的影子,靜歎了口氣。
「她是注定要傷心的。」她開始打掃。
「起碼愛過了。」月季算著帳,「跟這樣美麗的男孩子。」
「美麗的男孩子就有權力為所欲為嗎?」靜不以為然,「誰也沒有特權傷害另外一個人。尤其是深愛自己的人。」
第五話 戴著惡魔的面具
之二
染香不往花蓮,卻往新竹去。
雖然機會很小,她還是不希望遇到祥介和他的朋友。她很清楚祥介對於別人的眼光很介意。若是有人注意到兩個人牽著的手,他會尷尬的放開來。
一個大他這麼多的女朋友,的確是很尷尬的。
女朋友?我真的是他的女朋友嗎?染香突然迷惘了起來。祥介的女朋友,應該是那個爽朗美麗的少女吧?
那麼,我又是祥介的什麼?
她不願在家裡讓這些苦楚啃噬,去了很久就想去的北埔。
站在慈天宮,她望著秀氣的燕脊,在寧靜的小村落散步,即使有些遊人,也只增添了節慶似的氣息。
該常常出來走走的。一直待在同樣的地方,等著幾乎絕望的人,這不該是自己的生活。
深深吸了一口氣,傍晚暑氣已消,清涼的晚風吹拂著這個客家小村,她站在不大的廟口看著虔誠的紅姨仔請神,莊重的踏著三七步。沒有鑼鼓和喧天的唸經聲,這樣安靜的請神扶乩反而讓人覺得分外莊嚴。
沿著小小的街道走了這麼久,她想找個地方歇腳,或許喝喝擂茶。
她走進一家古色古香的茶館。老裁縫機作成桌子,牆上有著美麗欞花。牆邊擺著整套的古老梳妝鏡,幽幽的發著模糊的光。
很有意思。拿著木棒研磨缽裡的花生茶葉和芝麻,混著抹茶粉,芳香撲鼻。除了她是一個人,其它桌不是一大群人,就是情侶。
祥介回美國前,應該帶他來喝擂茶。想到他,心裡又是酸楚又是甜蜜,隔壁桌的情侶笑鬧著,男孩子輕吻著女孩子唇角的抹茶粉。
青春是這樣的濃烈…愛情是這樣醇厚…
她卻覺得擂茶在她胃裡糾結成塊。她慌張的起身,發著抖到櫃檯結帳。
「表姊?」女孩子驚喜的叫著,「這麼巧?祥介,你表姊呢!」
染香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定定的望著應該在花東的祥介。他的臉慘白以後又漲紅。
她舉起手,逼上前,眼角卻看見自己的面容在幽暗的古鏡裡露出猙獰。
像是戴著惡魔的面具。充滿了妒恨和痛苦而扭曲著。
蒙住了自己的臉,她發出了尖銳的哭聲,轉身用自己也不相信的速度飛奔。
一直跑到自己的心臟幾乎爆裂,鞋跟斷裂為止。她臉上凝著乾涸的淚痕,怔怔的望著漆黑的夜色。
這仲夏,夜裡的風這樣淒寒。
她連夜搭出租車回去,從新竹到台北。臨下車,才發現她的皮包遺失在擂茶店裡。
疲倦和厭煩席捲而來,她怔怔的坐在後座。
我可以去麻煩誰?靜?月季?或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