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的。就像是順著天空的眼淚在流。 終於也到了結束的時候。
***
堅持不喜歡送別的氣氛,祥介不理她,翹了課,硬在機場牽住她的手。
從來不在公共場合讓他牽自己的手。或許是畏懼,或許是自卑,也或許是許多不明瞭的或許,她總是和他離著一個手臂的距離,不讓人有側目標機會。
現在?現在她後悔了。
為什麼要為了「別人」的眼光,要這樣壓抑?人生有多長,相聚能有多久?為什麼要甩開他的手,讓自己的掌心常駐著虛無?
握緊他溫軟的手,不管在哪裡。
「你知道薛岳嗎?」祥介摩挲著她的手。女人家的手,卻跟他一樣大而有力。這是雙辛苦的手,所有荊棘,都無人擋風遮雨。
為什麼我才十七歲?為什麼我沒有能力讓染香在我羽翼之下保護著?
我只能看著這只美麗的天界蝴蝶顛沛流離的在逆風飛翔,看著她的銀翅軟翼日益殘破,衰老,我卻只能在歲月這頭焦急著,焦急著。
「那個死掉很久的傢伙,只有我們這種老人家才知道呢,你又知道?
」她露出溫柔悲感的笑容,輕輕的將他飄在眼前的髮絲掠上去。
「我記得他,甚至還是民歌迷呢。我沒告訴你嗎?」還有這麼多事情,希望和她一起。那麼多那麼多的事情,都還來不及告訴她。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卻什麼都不能,「我唱給你聽好了…」
「不要。」她按住祥介的嘴唇,「不要。真的。我知道你要唱什麼。
」她皺著眉頭,深深吸一口氣,「我哭起來很醜,希望在你心裡…我永遠是,永遠是你的阿普沙拉斯,不要忘記。就算你又有了其它的天界蝴蝶…」
「不會有的。」
會有的。年輕的孩子,這只是你記憶淡薄的一抹艷麗,歲月會沖淡所有的顏色和記憶。你將不復記憶。
這深灰的天空,既不下雨,也沒有放晴的希望。臨到分手,掌中的空虛,更將最後的溫暖奪去。
她回頭粲然一笑,輕輕在他柔軟的唇上一吻,開始未知的旅程。
緊緊的握住手,緊緊的。她沒有回頭。握緊手,他的體溫就會殘留在掌心,她才不會因為失溫而暈眩。
起飛了。衝進雲層,小小的窗切割了細細的雨珠,似淚珠。
我沒有哭。她告訴自己。頰上的確是乾的,心頭卻蜿蜒著水滴。像是落在玉盤上的艷紅珍珠,一滴一滴都是心頭的血。
是的,我沒有哭。
第三章
第三話 香染上海
之一
睜開眼,頰上的淚已干,她已經降落在上海虹橋機場。
看著霓虹閃爍,突然有種未曾離開台北的錯覺。直到充滿吳儂軟語的普通話問著她,望著爽利笑容的女司機,她才感覺到自己在上海。
「我是公司的司機小姐,您叫我小陸就行了。」
錯愕了一下,還是把行李交給了嬌小的司機小姐。
上了車,嬌小甜美的小陸還是讓她嚇得魂飛魄散,一路超車按喇叭,狠得額頭都皺出猙獰。
「我們趕時間嗎?」她後悔應該坐前座,起碼有安全帶。這一路的驚險把她的愁緒嚇得不知道躲到哪兒去了。
「不趕時間,你不知道這些土匪,我們不搶的話,可就過不了收費站了。」
等搶過了收費站,染香的臉也白得像是紙一樣。
上海,唉。落地就不同凡響。
「到了,綠園。」小陸將她的行李瀟灑的扛在肩頭,「唷,這麼輕,沈小姐,你沒帶衣裳?」
「我帶了牙刷和牙膏。」她笑笑。
走過富麗堂皇的大廳,小陸引她到自己的房門口,「530號。」
530?誰會想我?誰也不想。
一走進去,非常小的房間。一個衣櫥,一張床。不過孤身在外,這樣就很好了。
浴室倒很大,洗澡的時候瓦斯味道嗆得很,趕緊草草洗完。打開衣櫥想把衣服吊起,一不留神,被木刺刺出血來。
怔怔的看著血珠,和外表典雅的衣櫥,電視裡台灣綜藝節目的笑鬧,突然讓她覺得很淒清。
倚在窗前,看著繁華富麗的美麗城市,她不算在異國,卻比異國更寂寞。
她終於來到這裡,被遠遠放逐的天女。再也不會有人叫她阿普沙拉斯,他會忘記我,很快的忘記我。
還是撥了他的手機,卻連開機都沒有。遺忘原來如此迅速,迅速得不過幾個小時。
她趴在床上,昏昏的睡去。漂浮在眼淚中。很快的,淚痕會幹,這一切,都會過去。
***
天亮到公司報到,和東區相類似的景象,穿著入時疾走的都市新貴,在大樓間奔忙。唯一不相同的是,隨時都有人輕咳一聲,準確的把痰吐在地上。
這讓她覺得有點僵硬。尤其是這個高大英俊的新貴將痰吐在她的鞋邊,她的臉陰沉的像是要打雷。
「Sorry.」那男人只是微微笑。
「我以為只有美國誤炸的時候,才會用這句話塘塞過去。」她的臉上沒有笑容,點點頭,
「沒關係。」用力的在踏腳墊擦鞋子,揚長而去。
直到進了辦公室,看見那個男人嘲弄的坐在主管的位置上,她真想轉身走出去。不是冤家不聚首?好個上海。
「我是妳的 boss。名義上的。叫我丹尼。」他笑笑,「歡迎來到上海,染香小姐。」故意不叫她的姓,染香突然非常討厭他的輕佻。
「你好,boss 丹尼。」為什麼不叫丹尼爾,等等我可以送他一隻沒嘴的凱蒂貓,「我想,你應該有中文名字,我比較好稱呼。畢竟我是個沒見過多少世面的台灣女孩。」
他的笑停滯了一下子,眼中出現了興味,「我姓鄭,鄭國興。」
「我姓沈,沉染香。」
「你的辦公室不在城裡,」他好看的手指交疊在一起,「等等小陸會帶你過去工廠。我們剛裁撤了一整個成本會計組,我不知道他們在上海這麼久,除了學會搭公車,還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