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雪有些茫端,微微一笑,「江湖術士的話,你也信?我先想辦法把你弄出來吧。」
他成功了,而子尉在父親過世以後,也成功的拋棄過往的黑暗,成了「正常人」。
預言實現了一部分。那,我的預言呢?
原本灰暗的心,也燃起了一點點的希望。
雖然只是一點點。只是—點點。
看到背影,你的心裡湧起莫名的期望。
細想之後,啞然失笑。怎麼可能?他怎麼會出現在中正機場?他應該還在日本,朝著極道的血腥裡廝殺。
那位,叫做「裡見深雪」的男人。
特過頭,你覺得如此寂寞。
提起行李,你默默的走向航空公司的售票處,「xuq5421。」休說出自己的訂票編號。
「楊靜小姐?往日本是嗎?」笑容可掬的地勤將機票給你,「祝您路途愉快。」
你淡淡的微笑,接過機票。
飛機緩緩升起,你的心卻緩緩的沉浸在虛無中。
歲月這樣匆匆過去,你才體驗到過盡千帆皆不是的心境;你冷眼看遍身邊的種種繁華與愛恨,這才發現,他在你心中的形影日漸清晰。
清晰得彷彿觸手可及。
我將到你的國度。那個菊花與劍,即使進入二十一世紀還墨守武士道的日出處之國。
飛機漸漸飛近你,我卻永遠也不會到你身邊。
全因為愛你之故。
孤獨嘩然的撲到你的身上,你只能靜靜坐著,忍耐著滾燙的淚水在咽喉,像是要燒穿你的食道—樣。
接下來會燒穿你的心。
你是如此寂寞。
第一章
靜之章
她睜開眼睛,飛機已經降落在成田機場。
走到出口,已經有人拿著漢字的名牌斯文的等著她。
「楊靜小姐,」頭髮已經斑白的管家對她鞠了九十度的躬,中文雖然生硬,卻也口齒清晰,「夫人已經恭候很久了。」
她微微一笑,用流利的日語回答他:「謝謝。讓您久候了。」
管家有點意外,還是恭謹的幫她開車門。
她安靜的坐進加長房車,望著美麗東京的月夜,不知道為什麼,腦海裡響起了遙遠而滄桑的台語歌曲:
天欲光,露水凍
月照流浪人
孤身隻影,意亂心茫,猶歎情深緣淺
往事何必再流連
靜微微的笑,車宙映出她寂寂的面容。
「奶奶身體好嗎?」她問管家,「這麼急著叫我來?」
管家恭謹的回答,「夫人身體還好;但是視力比較差了,這幾個月心臟檢查又出問題……」
也對,奶奶都八十幾歲了。
認真說起來,奶奶並不是她的親奶奶。起碼奶奶和她沒有直接的血緣。奶奶收養父親的時候,家裡已經有孩子。
那已經是遙遠的日據時代了。
說不上為什麼,奶奶一直偏疼自己這個沒有血緣的孫女。三番兩次要靜到日本求學或工作,她卻總是婉拒。
後來大約惹惱了這位專制的老太太,多少年沒有聯絡。
然而,聽到奶奶身體不適,她還是焦急的。再三遲疑,一想及父母已經不在,這惟一的親人,說什麼也無法放下。
「探望過她就好了,為什麼要留在日本?」月季覺得驚愕,「你不是為了深雪……旅行都把日本當成禁忌嗎?蝴蝶養貓好不容易有了前景……」
「蝴蝶養貓有你就好了,」她握握夥伴的手,這裡已經沒有我可以做的事。」
她和月季合開「蝴蝶養貓」咖啡廳已經好幾年了,終於藉著媒體和口碑,開始開分店。媒體讚譽蝴蝶養貓是繼古典玫瑰園之後,另一個台北優雅的生活空閒,原本非常居家的咖啡廳也漸漸往企業的路走去。
在剛開好的分店裡行走,靜覺得有點寂寞。相同的書架,相同輕聲細語的店員,相同的蝴蝶藝品和裝潢,連藍色的天花板和橫過天空的艷黃色小蝶都相同。
同樣也有虎斑貓在地板上嬉戲。
但是,這畢竟不是她死守的「蝴蝶養貓」。一切都這樣商業而複製,或許追是企業化後的感傷。
那,她也樂得放開這個已經成長的所在。
「月季,我不適合企業,無法像你這樣如魚得水。」
她溫柔的臉孔在煙霧後面艨朧,「我累了。而奶奶需要我。」
月季停許久沒有回話,望著互相扶持十多年的夥伴,「你去吧。你的心裡,還是惦著那個孩子吧?但是這麼多年過去,在黑社會裡浸淫,你怎麼知道他現在是什麼樣子?我只求你一件事情。」
她用眼睛問了個「?」。
「你不可以失望。沒有人可以永久不變。或許他已經不像你記憶裡那位美少年,或許他變得猥瑣而粗俗。你要知道世事無常,而我,總是在『蝴蝶養貓』等你回來。」
記憶嗎?她的眼神恍惚起來。
她還記得第一次看到深重的樣子。
剛上大學的她接了生平第一次的家教case。在細雨霏霏中,她走進庭院深深的大門,看見那個美麗的孩子,靜靜地坐在階梯上。
綿綿春雨沾得那孩子一頭的珍珠雨摘。他潔淨的臉像是遭貶的天使。
這樣小的孩子……臉上卻有著超乎年齡的早熟和孤寂。
她將雨傘挪過來,用日語跟他說:「為什麼坐在這裡淋雨?你就是深雪吧?」
「我喜歡雨。」他的臉一片漠然,「台灣看不到雪。」他的眼睛抬起來,驚人的美麗,「你是?……」
「我是楊靜,你的中文老師。」
那時他才七歲。靜當了他三年的中文老師,萬般疼愛他。直到他十七歲,才再次見到深雪。
長大後的深雪更像墮天使。他沉沉的美麗眼睛,看起來宛如野獸,閃著寶石般的光芒。
「我等這一天很久了……」他的回音,帶著深深的京都味道,「靜,嫁給我吧。」
起初不過覺得這是孩子語,卻在幾天的重逢裡,漸漸的將心遣失給他。
不過是插短暫的浪漫吧。已經不相信愛情的靜,以為自己已經免疫。
她高估了自己。
已經這麼多年了……幾經風霜。她沒有忘記那雙美麗的眼睛,和那沉沉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