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黑眼睛的天使——這在天界,應是不祥的象徵。
但是,這樣的眼睛是多麼的美……像是他少數喜愛的人間景色——晚霞褪盡,初黑的天空帶著乾淨的銀色反光,連星星都還不能展現光明。
那樣純粹的黑,無關善惡。
她眨了眨眼睛,試著舉起翅膀,卻輕輕叫了一聲,子夜雙眸因此蒙上一層淚光。
冷硬的心腸,居然為了那點淚光,有了某種難以言喻的動搖。
但是,他什麼也沒做,只是默默的看著她。
天使試著想對他說些什麼,但是他一句也聽不懂,只覺得她的聲音宛如歌唱般甜美。
「我聽不懂你說什麼。」魔王冷冷的制止她,「也不關心你說什麼。從你落入我的沼澤之後,你就屬於我了。沒錯,」不知道為什麼,他補了一句,「你只屬於我。」
他要服侍的惡魔貴族打造一座舒適的金籠,搬到他的寢宮,讓天使從髒污的黑籠裡,換到了更適合她、美輪美奐的金籠。
任何人只要提到他對天使不尋常的寵愛,都會引起魔王勃然大怒,甚至還當著諸惡魔的面前,毀滅了他過去最寵愛的魔妃。
從那天起,所有的惡魔都知道天使是魔王宮殿裡的禁忌,沒有人敢再提到「天使」這兩個字。
但是,關於「魔王的天使」這個流言,悄悄的在魔界散佈開來。
魔王不關心那些流言,只要不在他面前提起就好。他絕對不承認,甚至嗤之以鼻,認為是種恥辱。
堂堂君臨魔界的魔王,怎麼可能去寵愛偽善的天使?他只是豢養了一隻珍奇的鳥兒,而那隻鳥兒,非常會唱歌。
他只是愛聽她唱歌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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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換上了清水和水果後,魔王命令著。
這段日子的相處,天使已經聽懂了「唱」這個命令的字眼。
她被囚禁在籠子裡已經有好一段時間了,從一開始那個磨傷人的血污黑籠,換成華美、沒有門的金籠,甚至鋪上最柔軟的毛皮;喝的水是銀杯裝的,水果也盛在水晶盤裡。
受傷的翅膀經過治療已經痊癒,照理說她應該可以飛走了,但是她卻連舉起翅膀的力氣都沒有。
雖然語言不通,但是她並不像魔王想像的那麼無知。身為智天使,她長居在天國第一圖書館,幾乎讀遍所有的典籍,本身就是一部古老而睿智的百科全書。
她嫻熟魔界裡數萬種族的地方文字,但卻無法瞭解魔王說出來的每一句話,只能從他的氣息與豪華的居處來推測,他應該是魔界的貴族。
事實上,她可以不用理睬這個惡魔的任何命令。非法監禁她,已經違反了天界和魔界之間的和平約束——雖然態意妄為的魔王已經破壞約定無數次——但是,魔王應該不會縱容服侍他的貴族任意監禁天使吧?
她並不知道,監禁她的就是魔王本人。之所以願意為他而唱,實在是因為她悲憫的心,無法放棄拯救這樣驕傲而孤獨的靈魂。
這個惡魔如此的高傲而陰沉,美麗中帶著強大的邪氣,但是……他的眼睛卻隱含一股倔強的孤寂。
發現天使只是定定的看著他,並不像往常那般馴服的歌唱,魔王做了連自己也不敢相信的事情——
他伸手摸了摸天使的額頭,擔心她是否有什麼病痛。
天使驚愕了下,隨即溫柔的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是這般纖長,爪子宛如水晶打造一般。
這也是一隻溫暖、有生氣的手。神的慈愛為什麼不能廣被永不見陽光的魔族呢?她身為神的使者,難道不該拯救這個迷失的靈魂嗎?
被柔潤宛如初綻花瓣的小手握著,魔王像是被燙到一般,急急的想抽回來。天使卻堅定的拉住他,輕輕的唱起了聖歌。
她的聲音宛如所有最美好事物的聚集,靜靜洗滌他煩躁的心。
聽不懂也沒關係……活了億萬年,頭一回,他的狂野被安撫,真正感受到安寧的滋味。
破例的給予慈悲,他沒有反抗,讓天使輕輕擁著自己,在她輕揚的羽翼下,靜靜聽她唱歌,
這種依賴讓人害怕……他猛然推開天使,神情淡漠。
「你是要我侵犯你嗎?」他魅惑的嗓音帶著殘酷。
天使只是心平氣和的望著他。
這樣的神情分外惹人煩躁,「夠了,不要再這樣看著我!神創造你們這群善良得虛偽的天使真是教人噁心!」他旋風似的離開寢宮。
不解的天使望著他憤怒的背影,沒來由的覺得哀傷。她一直公平慈愛的對待所有生靈,所有憤怒或輕蔑都無法動搖她平靜的心。
但是……那個惡魔貴族的離去,卻讓她感到心微微疼痛。
她真的沒辦法逃離這裡嗎?未必。身居四大天使之首,她起碼有一千種方法可以讓自己平安離去。
而且,她的法力已恢復了大半,照理說,應該可以向上帝求援……
她困擾了,說不清自己平靜如冰湖的心,為什麼起了陣陣漣漪。
翹首望著蒼白的月,她祈禱,卻不是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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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的淚在他掌心,應該是冰冷的,他卻覺得灼熱。
慘淡的月光照著金籠,空氣中浮現淡淡的霧氣,更添一分寒冷。生活在溫暖陽光下的天使,大概抵受不了魔界不見天日的霜氣吧?
以自己的翅膀覆蓋著身子,她頰上的淚如斷線珍珠般婉蜒不止。
忍住將她抱上床的衝動,魔王取過一條毛毯覆住她,默默的看了她一夜。
「別哭了,別哭了……」他喃喃著,「我命令你別哭。」
萬物對他無不畏懼,莫不聽從他的命令,只有天使的淚不聽話。
「不要再哭了。」溫柔的,她輕輕揩去她的淚。
緩緩睜開籠罩著淚意的子夜雙眸,天使拉住他的手,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他抱住裹在毯子裡的天使,坐在華美的金籠裡,知道自己已經困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