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撿起來,才發現那本書是相簿。翻著家庭相簿,她突然湧起無比的懷念。雖然說,她終身奉獻給主,從年輕到現在部沒改變過。不過,這些年的經歷讓她瞭解到,服侍主不代表要否定自己的原生家庭和親人。
一切都為主所造,當然包含她的家人。她棄絕俗世的情感,並不包括必須排斥親情。
如許懷念。尤其是那個千山萬水都願來看她的弟弟。
他結婚了嗎?對於神的慈愛,有沒有頓悟?這份懷念,讓她寫了五年來第一封家書,當她畫好了地圖,心裡滿是歡喜。
「這一切都是神的旨意。」將信投入郵筒,她合十微笑。是神的旨意翻開了相簿,也翻開了對家人的懸念。
隔了一個月,她雖然有耐性,卻也詫異何以弟弟會來得這樣遲。以往弟弟一接到她的信,不管人在哪裡,都會飛奔而來。
等到她看到睽違已久的弟弟,從他鬍鬚滿腮的落魄樣,就知道他經歷了一場人生艱苦的試煉。
「喔,健新。」她滿懷同情的將手放在他的肩上,「你要相信,神永遠與你同在。」
「如果祂與我同在,請把我的妻子還給我。」他擁抱住溫柔的長姊,心裡懷著無比的淒楚。
經過了這幾個月,他滿腔的怒火已經熄滅,開始惶恐沒有訊息的煥真是不是尋了短見。這個月他東奔西跑的看了好幾具無名屍,希望知道她的下落,卻不希望她是這樣淒慘的結果。
神哪……若真有神的話,只要她活得好好的就行,我什麼都不奢求。失去了她,我宛如失去半身,活著跟死了沒有什麼兩樣。
「發生什麼事了呢?」長姊溫柔的問,輕撫著他的頭髮。
看看她這身隔絕世俗的修女服,他張了嘴,又無力的閉上。「姊,我處理得來,你不用擔心。你這些年好嗎?爸媽要我帶些東西給你。」
接到大姊的信,爸媽一直催他去看看。他不是不懂父母親的苦心,他們都不願意看他這樣頹喪焦慮,希望藉著與大姊相聚的機會,能夠給他一點撫慰。
但是他不需要任何撫慰,他只需要煥真出現就行了。
以往和大姊的相聚都能讓他感到安寧,但是現在只有焦慮而已。
「大姊,我還有事。」他無法忍受在這個時間像是停止的小漁村虛耗,「我先走了。」
修女沒有留住他。理解的點點頭,輕吻弟弟的額頭,「主會看著你的。」
他苦澀的扯扯嘴角,主會看著我?我倒希望祂看著煥真。他走出教堂,正準備上車,眼角瞥見不遠處有個派出所。漁村……他應該去問問看,最近有沒有自殺的無名屍。
沉重的轉了方向,低著頭,走過一棟雪白的小平房,不知道為什麼停了腳步。
為什麼我要停下來呢?夕陽已經西斜了,我得趕緊把事情辦一辦,聽說淡水河那兒有具無人認領的女屍,我得去確定不是煥真,不是嗎?
他轉頭看著雪白的小平房,有盆盆裁迎風搖曳,大約有他的膝蓋高。
這樹的長相……他很熟悉的。小小的白花芳香青澀,有些凋謝的小花,金色的花房蓬起來,像是……像是……
像是他放在房裡的黃金番石榴。
試著敲門按電鈴,沒有人回應。傾耳聽了聽,屋內沒有聲響。
健新轉身衝進教會,「大姊!大姊!」他上氣不接下氣,「那棟……呼……那棟白色屋子是誰住的?」
白色屋子?「門口有株盆栽那棟?那是蘇姊妹的家。」
蘇?「她叫什麼名字?」健新的聲音發顫。
修女回憶了好一會兒,「蘇……蘇什麼芳?不對!蘇……蘇煥真。對了,她叫蘇煥真。」轉頭一看,她老弟的臉龐像是白紙,「弟弟?」
「她不在家嗎?」瞬間臉色突轉紅潤,但是也太紅潤了點,連聲音都變了。
「她傍晚都在海岸那兒散步,現在應該也在那裡吧。」還沒說完,健新已經一陣風似的奪門而出。
「咦?」修女摸不著頭腦。
他拚命奔跑著,這輩子沒有這麼全力奔馳過,夕陽西下,在岸邊,熟悉的身影眺望著海洋。
他緩緩接近,唯恐驚醒自己,結果是一場夢的話,那該怎麼辦?
悄悄的繞到她的旁邊,望著失神的煥真。她似無所覺,望著海天一色,喃喃著, 「健新……」
「我在這裡。」
煥真猛然回頭,饒是健新眼明手快,一把攢住她,要不然,他真的得去派出所認淹死的女屍。
她張大了嘴,不敢相信的望著他,被他拉進懷裡,猶然愣愣的。這是夢還是幻覺?
不對,應該是樊石榴做出來的虛擬實境。
「樊石榴?你來了嗎?」她搗住臉,「快把虛擬實境收起來,我不要這樣……這樣很痛苦……」
「你也知道這樣很痛苦?」健新抓著她猛搖,「你知不知道我快把全台灣的無名女屍認完了?你居然好端端的坐在這裡發呆?笨女人!笨蛋女人!」
「健新?」她的表情又想哭又想笑,「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夢中?我沒有做夢吧!」
一把抱住他,才想到不對,「你怎麼會找來?你沒有跟嶺月結婚嗎?」
「結你媽的頭!」他吼得煥真耳朵嗡嗡叫,「老婆可以隨便換的嗎?這個跑了換下一個?你當是醫院掛號是吧?笨蛋!」
「你你你……」煥真哭了起來,「我是為你好欸!我不能生了嘛!我、我離開你也很痛苦,你怎麼不會體諒一下我的苦心?!」
「體諒你?!」他咆哮起來,「我體諒你誰體諒我?我這三個月都睡不著吃不下,是誰害的?」他一把把煥真反抱過來按在膝蓋上,大掌拍在她屁股上,「笨蛋!害我嚇得要死!」
她八歲以後就沒被人打過屁股了,雖然不是很痛,她尖叫起來,「顏健新,你在幹什麼?!」
「我在幹嘛?我在打你屁股!什麼話都不講出來,只會悶著想想想,笨女人!」他又打了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