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跟他談談嗎?」陳豪觀察著他,「你比我想像的還傷心。你對他這麼認真?」
山紅垂下眼睛,「唉,我們不要說這些了。」
她有一下沒一下的削著蘋果,陳豪默默的看著。
病房裡只有安靜流動著。
他打破沉寂,「去加拿大吧。我在那兒有護照。我們可以先到多倫多住一陣子,你上語文學校。這幾年,你也辛苦了。你的爸爸哥哥……」
「請不要對他們做什麼。」山紅無奈自嘲的笑,「到底是血親呢。不能相處……我走。走了就一了百了……一了百了……」她不留心,水果刀在手指切了個傷口,鮮艷的血不斷的湧出來。
陳豪顧著想自己的心事,沒注意到她。她藉著洗蘋果的機會,到水龍頭底下沖洗傷口。
痛?其實不痛的。比起內心崩裂的痛苦,這點小傷不算什麼……
陳豪奇怪她洗蘋果洗這麼久,發現她呆呆的衝著水,滿洗臉池淡粉紅的血水。一種淒涼的痛。
為了這個心愛的「女兒」,他決定去找嘉斕談談。雖然不會有什麼效果……但是要他眼睜睜看著山紅的凋謝而什麼都不做,他做不到的。
是的,他沒辦法忍受。
第八章
開學的確是好事。嘉斕有些安慰的想。最少,他有事情可以忙,不至於整天只掛心著她。
慢慢的在浴室刮完鬍子,他瘦了許多,不過把儀容整理整理,就沒人看得出他受了多麼重的傷。望著鏡子裡淨清爽的自己,不知道內心能不能也跟外表一樣晴朗無雲。
不,他的心裡蒙著哀傷的雪,似乎沒有停止過輕吟的松濤。
雪濤,或是山紅。
輕輕喊她的名字,的確是滿山遍野的山茱萸,鮮紅的跟心頭的血一樣,淋漓著傷痛。
他甩甩頭,想甩掉這令人心煩的萬般愁緒。
卻沒料到打開門,赫然發現一張衰老又滄桑的臉。
猛然一看,他幾乎認不出來。若不是那不屈的眼中精光,他是斷然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這個人,在他生命最晦暗的時候,也佔了個重要位置。
「陳豪?」看見他,過往所有的不愉快一起湧上心頭,他沒有請陳豪進來,只是冷漠的掄起袋子,「我要出門了。」
「林佳……」陳豪苦笑一下,「不請我這老頭子坐坐?」
「我要去上課了。」他的臉上凝著嚴霜,「我想,我們的交情沒好到可以一起面對面坐著。還有,我已經不是林佳了。」
「……對不起。」陳豪輕歎口氣,「人老了,記憶也不好了。過去的事情如數家珍,念念不忘,眼前的卻忘得這麼快。山紅明明跟我說過你的新名字,我怎麼就忘了?嘉斕……」
聽到他企盼遺忘卻怎麼也忘不了的名字,更讓他難以忍受,「不要提她的名字。」他粗魯的推開陳豪,將門鎖上,逕自按下電梯。
陳豪按住他的手,「林……嘉斕。我知道要你原諒我是不可能的,」他佝僂的背驕傲的挺了挺,「事實上,站在我的立場,並不認為我做錯了什麼。我可能對你少了些憐憫,但是,你該恨的到底是你的母親,不是我。」
「你們是一丘之貉。」嘉斕恨恨的說。
「但是山紅不是。」陳豪拉住他,「她不是你的母親那種人,也不是我這種人。你厭恨演藝圈什麼?吸毒?嗑藥?男女關係混亂?演藝圈外這些就沒有嗎?什麼地方都一樣,這個社會不是只有學校那種無菌室,當然也有污穢骯髒的陰暗角落。你生活在這個社會,能夠肯定的說,這個現實社會因為有這些骯髒,所有生存在此的都污穢嗎?你不該一概而論。嘉斕,給山紅一個解釋的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他的話仍然那麼具說服力,「想想山紅跟你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這些都是假的嗎?她為什麼要隱瞞身份?難道你的偏見一點點責任都不用負?」
發現自己居然因為他的話而動搖,嘉斕甩開他,「電梯來了。」搶進電梯,快快的按上關門鍵,不管陳豪激動的呼喚。
到了一樓,他急急的走出電梯,往學校的方向疾走,像是被什麼追趕著一樣。
或許,他讓自己心裡的那一點動搖和疑惑追趕著。他越來越不能肯定自己是對的。陳豪的話在他心湖裡猛投了顆強勁有力的石頭,一陣陣的泛著漣漪,讓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回顧與山紅的點點滴滴。
他想把這些想法趕出腦海,與山紅的所有甜蜜,卻更根深蒂固而茂密起來。
無能為力。他對這一切矛盾的愛恨,無能為力。
在他心思這麼雜亂的時刻,他不知道,陳豪因為激動,倒在他的家門口不省人事。這件事情,變成他終身後悔的深深刺痛。
* * *
救護車將奄奄一息的陳豪送進醫院時,山紅蒼白著臉從家裡趕來,她慘白的臉上掛滿淚珠,母親摔死,連句遺言也沒有的恐懼再度湧上心頭,她是這樣的害怕。
「老闆……你怎麼了?老闆?!」她恐懼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握緊他的手哭,他身上插滿了管子和點滴,心電圖單調的起伏著。
醫生告訴她,陳豪因為太過激動,原本脆弱的腦血管爆裂了。他手術後痊癒的情形並不太好,加上中風,出血的部位又在無法開刀的地方,要她有心理準備。
「你是他的女兒?」醫生很感動這樣孝順的女孩子,「他恐怕再也不能開口說話了。不過,他的意識還算清醒。如果還有什麼親人,趕緊通知他們來吧。」
親人?老闆還有什麼親人?
她衣不解帶的在陳豪身邊守著,過了幾天,陳豪的精神反常的好起來,他發出氣音,嘶啞著,還能動的右手在床單上比著寫字的模樣。
看護看不懂,山紅一下子就懂了。她擦乾眼淚,飛奔著去找紙和筆。
陳豪抖著手,歪歪扭扭的寫著,「不要恨嘉斕。」
她的臉上佈滿珍珠似的淚,「我恨他!老闆。我也恨我自己!若不是為了我,你不會去找他。他殘忍的將昏迷的你拋下,讓你躺在樓梯間這麼久,這才會……我寧願從來不認識他!如果這樣的話,你會活得好好的……啊啊……我恨這一切!對不起……對不起……我對這一切……都很對不起……」她伏在被單上哭了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