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曬成金棕色的臉龐像是異國金身的神祇,微笑著,「回去吧。如果你擔心我用恩情勒索你…那就答應我一件事情。」
「什麼事?」如果她想當自己的妻子,他也會虛位以待。有了她,他何須千軍萬馬?
「等你攻進亞里斯王宮,把兩個禁地封給我。」她垂下眼簾,「我要的食物和生活用品照樣供應。這樣,就算是報答我了。」
她只有這樣的要求?
「你可以要求多一點。」
「不需要。」
「我不一定領軍攻進亞里斯。」
「你一定會。」她微笑,「不攻進亞里斯,你要待在艾景森等著被暗殺?你很聰明,所以才拼著危險出使。」她的笑容燦然而冷血,被看穿的恐懼在他胸懷凝結。
行馬鐸鐸,他沉思著,極翠只是滿不在乎,直到俯瞰河流的小山岡。
「那艘船到艾景森。」忙碌的碼頭人來人往,極翠丟了一套平民的粗布衣服給他,「穿著。劍也套起來。怕什麼?療傷的時候我都看光了,不要跟娘兒們一樣扭捏。」
她撿起破爛的衣服,「走吧。不要忘了約定。」
凝視著一無所求的救命恩人,恩利斯的心裡湧起異樣。「…我一定會回來的。」
極翠只是淡淡的笑,又面無表情的策馬而去。
他在少女的背影後面凝視許久,幾乎誤了船期。
「我會再回來,一定。」他喃喃著。
***
霜雪般的表情,在她衝進重華的懷裡時,融解成春天歡暢的容顏。
「好久不見。」她扶著重華的臉,心滿意足的看著,小小的臉上滿是渴慕。
「好久?」他微笑起來,「一個白天叫好久?」憐愛的摸摸她的頭髮,「今天做什麼去了?你很久沒用翡翠眼,怎麼突然用了?」
「你不舒服嗎?」極翠慌了起來,「但是禱杌傾巢而出…」
「別擔心。」安慰著少女,「我沒事的。今天是朔日,忘了嗎?無月的夜晚,是我力量最強的時候。」
極翠黯然的摸摸他黃金項圈,不能明白這麼長遠的監禁,衰弱了重華的法力和體力,卻衰弱不了黃金項圈的禁錮。
「…我不該用法術的。」她依進重華的懷抱,「怎麼樣才能打開這個黃金項圈?」
重華沒有回答,只是微笑。
「你騙我。」極翠將臉貼在他的胸膛,「你說,我總會遇到那個人,就不想當你的新娘子了。可是,我已經十五歲,可以結婚了。」她用臉頰輕輕的摩挲,「我卻不喜歡任何人,只喜歡你。」
「因為你還小。」重華收攏雙臂,他察覺極翠身上有很淡的人類味道,「告訴我,遇到禱杌群的時候,你身邊可有人類?」
「我是救了一個人。」暫時拋開滿懷愁緒,她笑著說起那個「很笨」
的王子,輕蔑的扭扭嘴唇,「想利用人?哼,我才不想讓他利用。」
「你怎麼知道人家想什麼?」太聰慧恐招禍,他輕輕捏捏她的鼻子。
「歷史。我看了那麼多書又不是看假的。」她瞇起眼睛笑,「人類很愚蠢,總是重複各式各樣的錯誤。艾景森帝國也進入王宮奪權的階段了…」
夢兆。
他還沒消失的能力之一,就是夢。雖然沒辦法躺平,他還是會做著夢,靜靜的在預兆和不可靠的未來中漫遊。
他在極翠的身邊,看過恩利斯。這個男人,會跟她的生命產生牽扯。
是不是將她綁在身邊太久了?已經三年了…她對自己的依賴越來越深。
或者說,自己對她的依賴更深些。
曾經是天界最雍容優雅的夜神,法力強大到能遮蔽日月星辰,掌控生死與夢境,給予惡夢警惕,給予美夢安撫。
幾何時,他成了上神的階下囚,像是妖魔般啃噬血肉。沒有任何愛慕他的神族膽敢違抗上神,也沒有人給過他一滴水。
這個小小的人類少女,卻這樣依賴的服侍他,沒有要求什麼報償過。
即使被禁錮而死,也沒什麼遺憾吧?
只是,他不能放任自己的私心,讓她短暫的一生虛耗在自己身上。「極翠,你只是認識的人太少。你應該多和人類接觸…」
「我不想。」她很乾脆的回絕,「在我還弱小無力的時候,人類根本不想照顧我。現在我有能力了,才卑微的向我屈膝。」她厭惡這個話題,「來,今天打獵的新鮮禱杌,你吃吃看。」她已經剝好毛皮,整只血淋淋的放在銀盤上,「你吃,我看狸鬼打水打好沒。」她知道重華吃生食的時候,不喜歡她看到。
為了活下去…他得壓抑滿腹的厭惡啃食魔獸。魔獸和妖魔比任何食物都能保存他的精力和體力。
其實如果他能夠的話,啃食神族能讓他活得更久。
但是他做不來殘食同類的事情,也不願意能力不足的極翠為了這種事情拚命。
她會拚命的,他知道。
除了擔憂的沉重以外,他也感到一點點苦澀的甜蜜。
「我吃飽了。」只剩下一點帶血的骨頭。極翠領著妖魔僕役幫他淨身,這些年,她一直堅持著。
「不要忙了。」對於這少女的不避諱有點啼笑皆非,「唱歌好嗎?我想聽『春之祭』。」
她拿起阮琴,撥動三四弦,溫柔的唱了起來。
少了右手,歌姬還能在花精的幫助下教她彈阮琴,但是歌聲卻只能寫成歌譜給她。缺乏指導,她會唱的歌實在不多,歌唱又不是花精的專長。
我也只會半首春之祭。
「春之祭呀…嘻嘻…」花精正和母親談笑,聽到那三個字,正在讀書的極翠停了一下。
「春之祭?」
向來對人類的事情不耐煩的小公主,怎麼會突然有興趣?
「對呀!我溜到王宮外的村莊看祭典嘛!聽說過幾天會有獻歌儀式喔!附近十個村的姑娘都會來獻歌競技,贏的人可以在春之祭上主祭呢!」
「………」歌姬跟花精說了些什麼,花精叫了起來,「夫人,妳可是打趣我?我唱歌起來連夜梟都嚇得跑,魑魅魍魎掩耳而逃,連祓禊都省了。我還當什麼主祭?再說?」她擺出撩人的姿態,還閉了只眼睛,「我本來就是春之祭的祭體,不祭我花精要祭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