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甩頭,他不讓自己深想,將筷子遞予她。「妳先吃吧!」
一人一口,分享著食物的年歲已經過去了,遠得再也追不回。
雲求悔輕咬下唇,先吃一口,想了下,再將筷子遞還他。
莫冷霄挑眉,確定她眼中沒有一絲驚恐或勉強,才接過筷子就口。
心知她嬌弱的身子不宜太過勞累,他就著樓台邊的護欄席地而坐,讓她也順著他的動作蹲坐下來。
「這味道──好熟悉。」壽麵入口,益發有似曾相識的情懷。
莫冷霄揚唇。當然熟悉,她可是吃他煮的壽麵長大的呢!
大哥在笑?
雲求悔眨了下眼,再甩一下頭。
是不是她看錯了?剛才大哥真的笑了嗎?
總以為他的心已郁冷凝霜,她已經好久沒看到他的笑容了……
如果,能夠不去想那件事,她幾乎可以感覺到,他還是從前那個寵她、溺她的好大哥──
這種感覺已經好久沒有了,她心酸得想哭。
「大哥還記得教我的第一首詩嗎?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執筷的手一頓,莫冷霄沈斂著眉,低啞道:「不記得了。」
同月同日生,同月同日死……纏綿得不敢去回想,心受不了那樣的痛。
一個永遠無法兌現的承諾,她也不會希望他記得的,不是嗎?那就誰都別再提起。
「噢。」她失望地低應。
好想、好想再聽大哥為她吟一遍這闋詞呢!那麼,也許她可以說服自己,他沒有變──
「真的不記得了嗎?一丁點都不記得?」
「不記得了。莊裡商務太忙,早沒閒工夫去碰那些風花雪月的詩文了。」
「那──」她沈吟了下。「如果你哪天想起來,一定要告訴我,好不好?」
莫冷霄看了她一眼,無聲地點頭。
第四章
雲求悔又病了,在生辰過後沒多久。
她想,是那一夜與大哥在樓台外賞月吹風所引起的,瞧,她這身子骨真是沒用,只會給人添麻煩。
喝著又苦又燙人的藥,她忽然好想念姊姊。
沒有爹,沒有娘,姊姊又遠在天邊,她孤零零一個人,軟弱得想哭。
睡吧,睡著了,就不會覺得孤單,有沒有人陪都無所謂了。
夜更深的時候──
房門悄悄被推開,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移近床畔。
他什麼都沒做,只是靜默地、深切地睇凝著她。
那張略失血色的容顏,看沈了他的心。
這莊內的事,哪項瞞得過他?尤其是關乎到她。
總是如此,時時為她牽念縈懷,卻不能光明正大地關懷探視,只因他很清楚,見了他只會讓她病情更為加重,不忍見她受驚的面容,久而久之,便只能在入夜時,才能放縱自己前來,確認她依然安好來平定惶然的心。
彎低身子,輕撫她的額,確定溫度正常,他放下心來,無聲地在床畔坐下,輕握她柔軟纖細的小手。
只要能這樣陪著她,就算什麼都不說,心靈也能感到平靜。
時間又過去多久,他沒去留意,直到遠方傳來第一聲雞啼,他淺淺歎息,舉止輕柔地替她拉好被子,如來時一般悄然離去,不留痕跡。
房門無聲掩上的同時,床內的雲求悔也睜開了眼,盯著掌心殘留的餘溫,怔然失神。
* * *
一直都以為她是孤單一人,如果不是那一夜輾轉難眠,她不會知道,這世上還有個人默默伴著她,她,一直都不是一個人。
難以言喻發現那一刻的感動,好深好深的震撼揪緊心房,她不敢出聲、不敢移動,怕這一切只是幻覺。
而他,伴她到天明──
大哥為何要這麼做?他還當她是最心疼眷寵的小妹嗎?可是這些年,她對他的態度並不很好啊!她甚至曾經希望永遠不要看見他!
心頭紛紛亂亂,而他,也夜夜相陪,她從迷惘無措,到平靜接受,最後甚至期盼起他的到來,驅走心底那股彷彿被遺棄的孤寂──
她是不是太自私了?克服不了恐懼,卻又利用著他。
房內多了另一道不屬於她的氣息,她知道是他來了,他的步伐舉止都是無聲無息的,但她就是知道。
感受到他正凝視著她,她連呼吸也不敢太用力。
莫冷霄輕按她的手腕,感覺到她的脈息平穩許多,不若前些天的氣血凝窒紊亂,氣色看來也好上許多,他安了心,將她的手放回被裡,沒如前幾天般留下來陪她,而是悄然退開。
感受到他的離去,雲求悔心一慌,無暇細想,睜眼喊了聲。「大哥!」
莫冷霄不無意外,愕然挑眉。「還沒睡?」
「呃……睡得不熟。」她心虛道。
「嗯。」莫冷霄淡應。「那我走了,妳多睡會兒。」
「大哥!」她急喊。「你、你──」
「怎麼了?」他不解地凝眉,她又哪裡不舒服了嗎?
「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這簡直像極求歡男女的對白,尤其是在這種地點、這種時機。
莫冷霄乾澀地輕咳了聲,命令腦袋瓜別淨轉些齷齪思想。
他挑了個能讓她看得見,又不至於對她造成壓迫感的距離坐下。「我等妳睡了再走。」
雲求悔安心躺了下來,雪嫩頰畔偎蹭著軟枕。
「身體好多了嗎?藥有沒有按時吃?」
「有。」她輕應。
「那麼,」他停了下。「我明天要起程到北方處理一些事情,妳一個人,可以嗎?」
「你要出遠門?」她彈坐起來,莫名地慌了。
「有問題嗎?」莫冷霄攏起眉宇。以往他們十天半月不曾見上一面都是常事,常是離家月餘歸來,她都沒發現,而他也不會刻意告知,只需在事前為她打理好所有的事,確保他不在的期間,她一切安好便可。
今晚會提起也只是順口,沒料到她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你要去多久?」
「保守估計,一個月。」
一個月,好久──
她咬著唇,沈默著不說話。
「怎麼了?寧兒,妳有什麼問題嗎?」他不認為她會有多需要他,但是只要她開個口,他就不走,其餘的,他會設法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