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冷霄沈默,向寒衣也沈默,而神情,都是同樣的凝重。
劉大夫是莊內的專屬大夫,對他們的健康狀態全都知之甚詳。
「莊主,我不是說過,不可以讓她受太大的刺激嗎?五年前我就交代過你了,她脆弱的心,承受不了太大的情緒衝擊,這會害死她的。」
五年前……
是啊,就是在那時候,她無由地大病了一場,高燒不斷,昏迷不醒,睡夢中喃喃囈語著他聽不懂的話,好似想擺脫什麼可怕的事情,餵了藥,又排斥地全吐了出來。
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他不敢合眼,小心守在床邊照料,深怕一個不留神,她便斷了生息,他已失去一切,再也不能失去她了……
後來,她的小命是撿回來了,但是也從那時起,純真無邪的笑顏已不復見,看到他,只會恐懼發抖,那場病,改變了一切。
直到現在,他都還是不明白,那一年,她究竟受了什麼刺激?
劉大夫歎了口氣,雲求悔處在這兩個死人性子的男人之中,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這是固心丸,你們先餵她服下,有安魂定神之效。我再開帖藥方助她調勻內息,但是以她目前的狀況,得有個人以內力催化,否則氣血凝窒,固心丸發揮不了功效──」
莫冷霄正欲上前,向寒衣先一步接下丹丸。「我來!」滿心懸著床內昏睡的人兒,沒留意身後莫冷霄微黯的瞳眸,抬起的手,又失落地垂下。
是呵!怎會忘了,人家是夫妻啊,這樁婚姻還是他大力促成的,人家護衛愛妻,天經地義,何用他多事?
向寒衣餵她服下藥丸,動手揭去她的外衣、中衣,然後是──
莫冷霄別開眼,掩去眸底深刻的痛楚。
「走吧,劉大夫,我跟你去拿藥。」該走的,是他!不論寧兒的身邊,還是心裡,都再無他立足之地──
劉大夫無言歎息。
或者,雲求悔真是幸福的吧!有這兩個男人,一明一暗,癡執不悔地守護著她,身為一名女子,得此造化,尚有何求?
房門開了又關,向寒衣沒去理會,凝聚心神催運內勁,直到掌心泛起一陣熱力,緩緩貼上她的心口,助她催化固心丸的效用──
約莫一炷香時刻過後,向寒衣與雲求悔額際皆冒出細細的熱汗,他才緩緩收掌,調勻氣息後睜開眼,定定望住眼前蒼白的嬌顏,伸手撫過絕美臉容,順著纖肩,落在兜衣半卸的胸前,那半片碎玉。
淡淡的疼閃過眸底,柔柔撫著她肩胛處,半個拇指大的暗紅胎痕,向寒衣輕吸了口氣,淺淺水光在眼瞳之間閃動。
「怎會不懂呢?戀兒──」沈切地喊出了壓在記憶深處,岑寂已久的名兒。
守護她,只因為她是這世上唯一的血親──那個還沒來得及疼愛,便分隔兩地的血親!
找到妹妹……
母親遺願,深烙靈魂,從沒一刻或忘。
雲求悔,從來就不是她的名,也不該是她的命,所以,向寒衣只肯喊她雲兒,因為那是娘的姓。
握牢她的手,難以訴說的千言萬語,化為幽沈歎息。
* * *
服了數帖藥,雲求悔在昏迷兩日後轉醒。
始終守在床邊的向寒衣沒多說什麼,吩咐僕傭備些清淡的湯食,幾日未進食,她想必也餓了。
雲求悔閉上眼,偏開頭。「出去!我不想看見妳。」
怎能?他怎能在對她做出這麼大的欺騙之後,還能若無其事的面對她!
向寒衣神色未變。「不給我個解釋的機會嗎?」
解釋?
是啊,他會這麼做,總有什麼原因吧?如果他亦是出於無奈,她是可以說服自己原諒他的。
「妳……本名是什麼?」
「風解憂。」細細審視她的反應,見她沒表示什麼,更肯定她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不是存心欺瞞,而是這個名字,以及男子身份,伴了我十八年之久,是男是女,對我而言已不重要了。」
雲求悔訝然。
他……噢,不,她今年也才二十二歲呀!從四歲之後,就被當成男子養著、訓練著了嗎?難怪她有一身不遜於男子的好身手,渾身上下不見一絲女子柔態,連大哥那樣精明的人都被瞞過了。
她究竟是活在什麼樣的世界中?纖細的女子骨架,卻以男子的身份生活著……
見她眸底浮現淡淡的水光,風解憂淺淺笑了。「妳真善良。」
不過才三言兩語,她就忘了被人耍弄的委屈,逕自憐憫起別人來。
解下胸前的煉墜,遞予她。「知道這是什麼嗎?」
雲求悔反覆看了幾回,倏地瞪大眼,若有所悟地急急勾出領內殘玉,兩相比對下──
完全嵌合!
「這──」她不解地仰首。
風解憂沒說話,默默解下外衣,然後是中衣。
這是她第一次在她面前寬衣解帶,雲求悔心神不定,不知她到底想做什麼、或向她表達什麼訊息。
「這個,妳不陌生吧?」雪白肩背暴露在空氣中,一道暗色胎痕再無所隱藏。
雲求悔倒吸一口氣,愕然失聲。
「妳、妳到底……」她是誰?為何會擁有這半片殘玉,以及和她同一處一模一樣的胎痕?
「我到底是誰,對嗎?」她低低笑了,笑得帶點感傷。「妳也許知道妳不是莫冷霄的親妹妹,但妳知道嗎?這胎記是風氏一族的特質,妳不該叫雲求悔的,妳本應喚作風迎戀,如果不是風家的骨血,絕不會有這道胎痕!」
風解憂彎下身子,輕撫她震驚的面容。「妳以為妳愛我嗎?錯了呀,那酸楚的依戀,是源於血緣呼喚,深沈的情感,是因為我們來自同一處,妳是我還來不及疼愛,就含恨痛失的妹妹,所以面對我,妳可以安心依賴,那從來就不是愛情,而是血濃於水的親情,懂了嗎?」
接著,她將十八年前那場滅門悲劇大致說了一遍。
當時年紀尚幼,一切記憶都很模糊,只隱約記得一道道飛濺的鮮血,以及爹娘再無生息的冰冷身軀,夜夜,她在夢裡哭著醒來,知道再也回不去從前,她也不再有撒嬌任性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