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下,他一對星眸溫柔地注視那呆立在茶肆前,睜大著眼眸左顧右盼的鳳公主。
她一會兒抬頭看看牌樓,一會兒瞄瞄攤販,其間一有行人稍稍靠近,她便緊張地刺蝟般環住身子咒罵人家放肆,嚇得人家一陣莫名其妙。可一會兒,她又蹲下身子研究那被踏得又光又亮的青石,她甚至伸出手,好奇地摸了摸。
來往進出的客人無數,把那青石板磨得滑溜溜的。頂上太陽一照,它便反射出燦亮青芒。
「要再摸下去,就甭飲茶了。」慕容別岳走過去,俯身一把拉起她,可卻被她一個反手往下扯。
「你看──」她指著青石面。
慕容別岳俯視她指著的地方,那是她倒映的臉,病癒之故,雙腮紅潤如桃花,唇紅齒白,眉目如畫。
他不解地問:「怎麼?」
「我好漂亮啊!」她忽然讚歎,由衷地說道。
抱禧一愣,哈哈大笑。「師妹真的漂亮。」只是沒想到,她竟把自己瞧得入迷了。
她這樣說自己,那口氣倒不使人討厭,慕容別岳聽了不禁微笑,她是真的可愛。連大言不慚的模樣都可愛。
「你瞧夠了就起來吧。」
她還是沒站起來,而且繼續沈在她的自戀裡。「一路上沒瞧見有哪個姑娘比我漂亮的。」
她是不是自戀得走火入魔了?慕容別岳伸手又拉她。「好了,起來。」
她忽然指著倒映的那張臉,對他道:「我這麼漂亮,你不娶我要娶誰?」終於她下了結論。
娶?抱禧怔住了。
慕容別岳啼笑皆非,她還不放棄要他當駙馬?
「我誰也不娶。」看見她生氣的抿起嘴,他微笑說著,隨即一把將她拉起。
「我娶你,你別傷心。」抱禧討好地拉拉她袖子如此道。
「那不一樣。」她想也沒想就嚷。
「哪不一樣?」
她甩開抱禧的手,沒好氣地道:「就是不一樣!」
三人吵吵鬧鬧進了茶肆,才跨越門檻,那四面八方湧來的熱鬧喧嘩,陌生地朝金鳳襲來,她驚愕得一陣昏眩。
第六章
「小心!」慕容別岳及時挽住她的臂膀。
夥計一見到慕容別嶽立即迎上來。「大爺好久沒來啦!」他手腳俐落地引著他們到慕容別岳常坐的位置。那是一個幽暗的角落,挨著窗,窗畔攀著綠籐,雖隱蔽卻剛好可以將茶廳裡眾人的舉動全收進眼底。
夥計立即上來招呼,一陣的混亂。
金鳳一直張大著驚訝的嘴兒,瞪著前方喧嘩擁擠的茶客們。三教九流,各行各業什麼人都有,全在喫茶抬槓,比手劃腳動作都超誇張的,每個人幾乎全是扯著喉嚨聊天,聊的不外乎誰娶了誰?哪個偷了人?誰又幹了什麼下三濫勾當被抓,誰家孩子夭壽不聽話……
總之,全是金鳳打出生以來極之陌生的話題。荒謬的是這麼吵的環境,堂中竟還有姑娘執紅牙板唱著聲情纏綿的歌,尖著嗓子唱著楊柳岸曉風殘月……
「你沒來過麼?」抱禧好笑地望著已經呆了的師妹。
金鳳眨眨眼回過神來。「這裡好吵。」她皺皺眉頭睨著肘下黑呼呼已經老得叫人猜不出年紀的方桌。「這裡好髒……」她撇著紅唇道。「我不喜歡。」
「所以我不可能娶你──」慕容別岳笑著,優雅地將茶葉揀入壺裡。「我們不同。」
金鳳哼了一聲,別過臉去。
抱禧安撫著她。「這兒很好玩的,晚點有「說書人」,好有趣的。」
忽地,金鳳的注意力被隔壁桌兩名書生打扮的青年吸引了過去,兩人正朗聲大談特談──
「所以你只好娶她嘍!」
「那丫頭太狡猾了,她竟然……」兩個男人忽爾咬起耳朵來了。
金鳳拉長了耳朵想聽下去,卻啥也沒聽著,最後只聽得他們唉聲歎氣。
「看來,大哥只好認份的娶了。」
那丫頭怎麼回事?她怎樣讓他肯娶她了?金鳳懊惱地蹙起眉頭,該死,最重要的沒聽見。
這時夥計將茶點送上來。
抱禧忙介紹:「這是「乾絲」,師父最愛吃這個,你快嘗嘗。」
金鳳又皺眉頭。「不要,黑呼呼的,我不要吃。」
「那就不要吃。」慕容別岳將茶點移開,他舉箸兀自吃將起來。
金鳳凝眉瞪著那張英俊卻可惡的臉,她又不是真的不吃,既然是他喜歡吃的,他要是勸勸她,她也是肯嘗嘗的,可是他這種滿不在乎的態度反倒讓她不好意思反悔了。
她垂下眼睛,倔著一張美麗的臉,啜飲熱茶。她真的很惹他討厭麼?她沉默了,覷著人們。她看見廳中央砌著老虎灶,幾隻大缸盛滿水,爐火上的大銅吊子輪番噴出蒸氣。她想起了這間茶肆的名字,拿了這當話題問慕容別岳──
「什麼是「優缽羅」?為什麼叫優缽羅?」
他緩緩轉過臉來看她,伸手幫她添滿茶,冉冉輕煙讓他那張絕俗俊顏彷彿離她更遠了。
「那是一首詩。」
他這樣溫柔地望著她說話,讓她有一種很幸福的感覺,於是她繼續問個不休,好留住他的視線。「什麼詩?我要聽!」
他微笑,那暗啞低沉的聲線,緩慢溫柔如水,淌過她的心田。
他看著她的視線是如此溫暖,他淡淡吟道:「披毛帶角世間來,優缽羅花火裡開;煩惱海中為雨露,無明山上作雲雷──」他笑了,那美教她美麗的眼睛也跟著亮了。他吟完這首詩,問她:「你懂麼?」
她認真地眨眨眼。「什麼毛什麼角來了,什麼花開了?然後又是雨又是露又是雲又是雷,多奇怪啊!」
他哈哈大笑,這一次把她的臉也跟著笑紅笑暖了。他忽然寵愛地伸手摸摸她的頭,然後她的臉就更紅了。
「你怎麼可能懂?」她還那麼年輕,那可是佛詩啊。
抱禧望著金鳳有些詫異,詫異當師父摸著她的頭時,她在師父掌下竟然閃過一抹他從沒看見過的溫順表情。平時這師妹總是張牙舞爪的,以至於有一剎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