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不顧香思掙扎和牙兒的狠咬,一徑地朝外頭嚷嚷。「無痕、無痕!我說她是位好姑娘吧,你瞧你瞧,她不會害我們的,她不會把這兒說出去,你別再氣了,你聽見了沒有?無痕?!」
裡頭鬧成一團,而窗外--
窗外一抹白色孤影漠然地背窗而立,冶眸不耐地閉緊,眉頭攏緊。
真是,義父何必喊成這樣,煩!
他睜開眼,表情淡漠一如絕塵遺世的月影,守護在屋外,和屋內的喧嚷相隔。
「呸呸呸呸旺……」房內危機一解除,但見牙兒拚摳揠自己喉嚨又抹自己嘴巴,不停地乾嘔,「唉呀呀,我完了,咬了他難保不變得跟他一樣,師姊啊,牙兒真是被妳害慘了!嘔--嗯心死了--嘔--」
見師妹那模樣,香思又是尷尬又是感動又是好笑。「牙兒?牙兒?!沒的。」
老先生已經鬆開香思的手,呵呵笑地幫牙兒解惑。「小姑娘,放心,妳的臉兒還是一樣漂亮,妳的皮膚還是又白又嫩,我這病不會傳染的,妳安心吧--」忽然,有人抓住他手臂,老先生一驚,抬頭看去--
「她咬傷你了。」蔚香思抽出錦帕細心地幫他揩去血跡。
老先生瞇起眼睛,沙啞地問……「姑娘怎麼稱呼?」
「蔚香思。」她簡潔地回道,眼睛瞄了瞄師妹。「她是我的好師妹,柳鳳牙。前輩怎麼稱呼?」
「我的名字妳還是別知道的好。」
「哦?」他不想說,必有他的理由,香思沒有追間下去。「那麼我就稱呼你老前輩,方才看您抓我的手,那力道分明是練過功夫的。」
老前輩呵呵笑了,或許是觸動了病痛,他皺皺眉頭,臥回枕上。「方纔抓住妳的手,瞥見指尖上長著薄繭,妳會彈琴……」他瞭然地揣測道。「是吾兒的琴音將妳吸引至此,是不?」
香思微笑,算是承認了。「謝謝前輩出聲相留。」
牙兒見他們逕自聊起來,頭痛的坐下來倒水暍,她自言自信語地嘀咕。「真是,我又累又餓又困,她倒還挺有興致和人閒聊,真是!」瞥見桌上擱著四果,牙兒嘴饞,回頭呼道:「喂,桌上的東西我吃了喔?」見沒人理她,哼,她挽起袖子抓起果子大口大口啃了起來,一肚子氣,全發洩在吃上頭。
老先生望住蔚香思聰慧的翦水雙眸,坦白道:「他叫荊無痕,是我收養的義子。」他看似頭痛,聲音卻充滿暖意。「他性子異常孤僻,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因為……」老先生咳了咳,轉移了話題,知道香思好奇什麼期待什麼,他直截了當地道:「無痕奏的是『寒魄琴』,世上除了他無人能使。寒魄琴須性屬陰寒之人方可彈奏,除外,還得有一副靜如止水的心腸方能超然地使琴,常人使之會受至寒的琴弦所震,輕則指尖染血,重則傷及五臟六腑。」
「我看見他使氣撥弦。」
老先生笑了。「偶爾他不層動指,卻又百般無聊,才會這麼彈奏。無痕沒想到深山裡竟會有人,否則他便不彈了。」
香思眼含笑,柔聲問道:「他沒有朋友?」
「沒有。」
「正常。」她笑了,他也笑了。荊無痕那種性子,沒人會想做他朋友的。
「無痕從小就沒有玩伴,由於他的髮色異常,常人覺得不祥,不敢靠近。就和老夫一樣,沒有人敢親近,人們總是以貌取人,把我們當異類當怪物,或者連畜牲都不如……」記起不快,他聲音藏不住地惱怒。
雞又啼了,香思只是笑。
「老前輩,您侮辱了畜牲,天下萬物,不該分高低,就連一隻雞,其靈性都有可能更甚於人……」
「雞?」他露出有趣的眼神。「不可能,畜牲就是畜牲,怎麼甚於人?」
「雞有五德。」她拈起一抹笑。
「雞有五德?」他呵呵笑。「雞有五德?!」他有沒有聽錯?!
窗外原本打算離去的荊無痕,聽了不禁留步。
房內傳來清爽乾淨的聲音,不疾不徐地娓娓訴道:「雞,若是頭帶冠者,文也;足搏拒者,武也;見食相呼者,義也;近前敢鬥者,勇也;司晨不失時者,信也。容貌特徵不同,性情各異,各司其性,專其所長。外表有異然內在所長不同,雖然只是平凡之雞,雖然外貌相異,或美或醜或奇或怪,總有其寶貴之處,不可自輕,旁人更不該輕視之。」
老先生沉默了,眼睛升起薄霧,不知怎地,心坎底微微酸痛起來。不可自輕亦不可輕視之……他咀嚼著她的話。
而窗外,荊無痕緩緩閉上雙目。嗯,這個女人--教他有些意外。他抬手緩緩順過銀白的髮絲,思索起來。
塞滿果子的牙兒聽了轉身瞪師姊一眼。「喂,別以為牙兒笨,師姊,妳是拐彎在罵我,罵我以貌取人?!哼!我聽出來了,妳真壞。」
香思掩嘴呵呵笑了。「牙兒,妳多心了。」
老先生回過神來,望著香思麗顏笑意加深。「看來,是我小覷香思姑娘了。」
「何止小覷?」牙兒挺起身子,威風凜凜趾高氣昂的。「不是我愛說,我師姊是天下間奇葩一朵,人美就算了還聰明極了,聰明就算了偏偏很會彈琴,會彈琴就算了更奇的是使刀使劍超厲害,使刀使劍超厲害就算了更誇張的是……」
「牙兒!」香思頭痛的制止她活活不絕地說下去。
牙兒揮揮手。「反正妳就是那麼優秀嘛,真奇怪當初妳爹娘怎麼捨得不要妳,把妳扔在--」
「牙兒?!」香思斂容朝牙兒搖頭。
牙兒這才聳聳肩真住了口。
她是孤兒?荊無痕轉身望進窗內,昏黃的燭光中,看見蔚香思纖柔婉約的側容。她的行為舉止、眉眼之間、一顰一笑底,並沒有半絲因身世所繫的哀傷。
初見她,只覺她相貌明亮開朗,如一抹暖陽煦人,他甚至討厭起那樣溫暖明澄的感覺。
現下聽見她是個孤兒,荊無痕真有些詫異。為什麼她活得這樣好?為什麼她的行為舉止,她的談吐不帶一丁點悲傷?她的身世莫非不會令她埋怨嗎?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