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確切感受著渾身功體化成煙霧流散,卻無力挽回。她體內充塞的全是展雲飛那一掌打人的熱氣,醞釀出的卻是她毀天滅地的恨!
她美麗卻冰冷如雪的瞳眸,如今更是結上厚厚一層冰霜。親愛的人此刻在她眼中卻是最可憎的面目。
她難得動情,卻在這剎灰飛煙滅。她的不忍,害得她受這苦楚;她沒殺他,卻害苦自己。
如今她彤愛君還剩什麼?朝夕勤練賴以寄托的功夫就這麼在瞬間失去?她如何承受?她怎麼原諒?
展雲飛緊抱愛君,看她痛苦地合目閉氣等待寒意盡褪,等待功體全數散盡。等待的時候,她傷心的淚濡濕他雙臂。
終於她睜眸,成為一個平凡毫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她空洞的眼神卻再無半分對他的眷戀。
她表情茫然,聲音顫抖地問:「我……可以走了吧?」他滿意了,她終於什麼也沒有了。
他收攏雙臂執意抱緊她,神情黯然。「愛君……」柔情的呼喚,她卻只是冷臉相對。
「把你的手拿開。」她不看他。
展雲飛鬆手。「你還有我,沒什麼大不了的,你還有我!」
她彷彿聽不見了,他說的話再不能進入她的耳。她虛弱地站起來,拾起寶盒,掩上盒蓋,青光攝入盒底,她的雙眸也在一瞬間失去光彩,黯淡而毫無生氣。
纖瘦的身子虛弱不禁風,她無聲息踱往洞口。情甜如蜜她嘗過,情冷如刀,她也受了。
他愛她,她的懇求卻無法令他手軟。她本想帶著親愛的回憶離開,怎麼也想不到如今卻是一身惆悵與恨難消。她走的狼狽,她身後,展雲飛也說的狼狽——
「愛君,愛君,人最悲哀是什麼?」他朝她毫不眷戀的身影苦道。「是分不清誰才是真正待她好的,你這樣為方笙,值得麼?」
她沒回話也不理會,紅色身影消失在洞口。
愛君心灰意冷,孤苦無依,臨別嗓音伴夜風吹入洞裡,襲人展雲飛心坎。
「……何須……更問浮生事……只此浮生是夢中……」
她感慨萬千,這一場綺麗春夢,代價太大了。
步上泊在岸邊小船,她鬆開船繩……
當船遠揚,愛君仰頭看見星子璀璨,明月如水,她黯然低下臉,長髮垂面,冷風襲身。俯身伏上船板,埋住臉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渾身戰慄不止。
仍不敢相信,他會這樣做,他會如此……
展雲飛隨愛君步出洞穴,立在岸邊隱處,仍像每一次那樣目送她離開。只是,這或許是他們最後一次告別。
愛君臨去前那傷心絕望的表情,令他懷疑自己是否做錯?
看著小舟消失夜霧瀰漫的湖面,他唯有安慰自己,至少,沒了武功,彤愛君再不必受那劇寒折磨。送出寶盒,也足以交差,方笙應不會為難她。
展雲飛瞥見暗處那愛君曾歡喜坐過的鞦韆,夜風霧中,它孤獨輕晃。
他踱去,摸上鞦韆,輕輕推動它,無限感慨。
就這麼放手?就這樣?她與他的緣分?這麼濃烈,卻這麼短?
「展雲飛!」
後方忽來一聲,他霍然轉身,看見一道青芒墮地。
「你不該廢她武功!」一名青衫男子現身,一把冷沁的嗓音。
展雲飛挑起一屆,打量眼前人,感覺他通體顫著冷冽的光,那是最上乘的輕功。
展雲飛冷笑。「你就是『石中火』吧?」
「正是。」他只淺淺揚起嘴角。「閣下就是大名鼎鼎的展雲飛。」他來意不明,只拿一雙冷眸睇著他。
展雲飛好整以暇瞪著他瞧。「老子現下不爽極了,你倒來送死!」
「石中火」負手在背,展雲飛斂眉。
「看來——」展雲飛懶洋洋道。「你不是來打架的。」
「石中火」唇角微揚,雙眸炯亮。
第九章
風塵僕僕趕回百羅門,愛君還沒趕得及覆命,便被盛怒的母親攔住去路。
「你怎麼這麼久才回來?」彤母劈頭就問。乍見愛君無恙稍寬心便又急於拯救愛子。她淒慘蒼老,早沒有過多柔情善待愛女。
母親嚴厲的口吻教愛君心上一慌,下意識心虛地迴避她的視線。「我……我這不就回來了。」
彤母打量愛君,隱約感覺到她不對勁。但急著拯救愛子,伸手便嚷:「寶盆呢?」
愛君抬頭,彷彿不懂母親怎會要起這東西。
「你快給我,你弟弟被碩王府抓去了。拿來,大爺急著要寶盒救青銘!」
「青銘?」怎麼回事?他被抓?愛君猶困惑,母親等不及伸手就往她襟袍搜去寶盒。
「你發什麼愣!」彤母咆哮著,抓著寶盒就往方笙院落奔去。
「娘!等等!」愛君追出去。「等等啊——」
正提步要追,花苑裡,聽見細碎的聲響。
「愛君……愛君……」
誰?愛君停步,環顧苑裡樹影婆娑,轉身但見紅花處處,並沒有人影,只有氤氳的霧氣,蒸發著潮濕的夜。
空中瀰漫著詭異的氣氛。
那聲音很小、很細微。「愛君……愛君……」
「誰?」愛君立在花苑中,怒問:「鬼鬼祟祟做什麼?!」
梧桐樹旁閃過一條人影,愛君追去,卻因失去功夫追得狼狽至極。
那白色人影穿掠花苑,翻上屋簷,奔出百羅門,奔入不遠處一座密林,愛君執意追去,不久,也追人了密林。
那白影在夜霧中停步,等著愛君前來。
半晌,愛君追至,疲憊的直喘氣,口中白煙一冽。她喘著,凝望夜霧中逐漸熟悉的人影。
她認出來人,更顯困惑。「隙中駒?」追了半天竟是自己人。
「隙中駒」面色蒼白,只一朵唇紅得淒艷。
明月懸空,暗雲流動。林間風聲肅殺,夜蟲卿卿。愛君望著她,凝起眉心。
「你……受傷了?」愛君注意到她腹前捆著療傷用的白帛,她臉色泛青,氣色極差。往常她是他們三人間最活潑的,今夜月下她慘白得教人心驚。
她凝視愛君,夜霧氤氳她們之間。
迷一般的情境,正如他們三人迷一般前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