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幹活兒,不是跑掉。」她申辯。
「陪我,不好嗎?」
不好嗎?她被問住了。
本以為他怕極了她的兇惡,但,若真是這樣,他為什麼還三天兩頭的來纏她?
他最常問的,便是「妳在生氣嗎?」「妳不開心嗎?」「妳別發火嘛!」......諸如此類的,她一直都以為他會希望別再看到她。
「你為什麼這麼怕我生氣?」
「咦?妳不知道嗎?」他偏頭笑了笑。「每次妳擺出巫婆臉的時候,表示妳不高興,不高興的話,就不會理我了。」
他──怕的只是她不理他,才會百般討好?
隨君歡錯愕不已。「會理你的人很多。」有差她一個嗎?
「可是......可是......那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他們......他們......」苦惱地用力思索了好半晌。「他們好假。可是妳不一樣,妳的眼睛亮亮的,是真的哦!」
她差點栽倒。
誰的眼睛會是假的啊!
「不聽你胡說八道。」拍拍塵土,走了兩步,果然見他又伸出手,遲疑著不敢扯她衣裙。
她想了想,把小指頭伸向他。
於寫意受寵若驚地呆了下,旋即握住,漾開春陽亦為之失色的燦笑。
不過一根小指頭罷了,也值得他開心成這樣嗎?
進到屋裡頭來,她擰了條乾毛巾丟給他,便逕自找針線包去了。
於寫意坐在木板床上,皺著眉環顧四周。
這個地方這麼小,被子不夠暖,又正值隆冬,到了晚上,是更冷,她纖纖弱弱的身子,受得住嗎?
他當然知道別的僕傭也是這樣,但是別人他才不管,他本來就不要她當丫鬟,雖然她很凶,但他就是只想對她好。
可是──不當丫鬟,要當什麼呢?
他努力思考,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回頭問問奶奶,奶奶一定知道的。
找來針線包,回頭見他手裡抓著毛巾發愣,而那片髒污仍是「意志堅定」的與他的臉相親相愛。
她算是敗給他了。
「真是個大少爺!」沒轍,她接過毛巾,溫柔而仔細地拭淨他的臉。
於寫意眨巴著眼看她。「歡,我有沒有說過,妳真的好漂亮哦!」
「有。目前為止,是第一百三十六次。」她沒什麼表情地回道。
漂亮?呵,這詞兒,與她是構不上邊的,她充其量只能稱之為清秀,至少比起千嬌百媚的姚香織,她一點都不美。
如果他的標準只有如此,那見著真正的美人,他豈不是要當成天仙來供著了?
「哇,妳記得好清楚耶!」
「謝謝。」她眼也沒眨,穿好針線,命令道:「趴下。」
「哦。」他理所當然的往她大腿趴臥。
隨君歡瞪了他三秒。
這傢伙!
有床不趴,居然趴到她身上來,想得還真美!
「床太硬。」解釋完,更加大大方方地抱住她大腿,擺明了死賴著她不走。
她既好氣,又好笑。「別亂動,否則把你的皮肉一道縫上,我可不負責。」
「喔。」他聽話地靜靜枕臥著。
歡兒身體軟軟的,躺起來好舒服哦!
他從來都不怕她凶他,那是因為,他知道她的心也是軟的,每次凶他歸凶他,動作卻好溫柔、好細心。
比起那些因為他是少爺而刻意巴結他的人,他更喜歡她乾乾淨淨的心。
「好了。」俐落的收了針,又替他梳齊了發,才拍拍他。
「歡,妳別住在這裡好不好?」她受苦,他心裡會怪怪的,像壓著什麼,有點疼。
隨君歡苦笑。「如果有得選擇,我也不想。」誰願矮人一截,一生卑賤呢?
「沒關係,我有辦法。」給了她一記燦笑,他轉身奔了出去。
「欸──」辦法?他在說什麼?
算了,他老是傻里傻氣的。
她搖搖頭,一笑置之。
*****
「奶奶、奶奶──」人未到,聲音就早一步喳呼著傳了進來。
「什麼事呀,瞧你莽莽撞撞的。」於老太君含笑看著孫兒一路奔了進來。
「奶奶喝茶。」茶香四溢的杯盞遞了過來。
經過劇烈奔跑,裡頭的茶水大概只夠她喝一口,但老太君還是感動得無以復加。
「奶奶吃水果。」那是剛才順手由佛堂裡污來的。
雖是借花獻佛,但心意有到就好。
「奶奶搥搥。」蹲下身子,很討好地搥起老太君的大腿。
於老太君失笑。「好了,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於寫意露齒一笑。「奶奶,我可不可以問您一件事?」
看吧,就說沒事獻慇勤,一定有鬼。
「你問。」意兒這一面純真的赤子風貌,已許久不曾見過了。
於家這片基業,是個沉重的擔子,她想不起孫兒有多久沒真心笑過了,意外發生之後,他變得愛笑愛鬧,無憂無慮,每天都過得好開心。
「如果說,我想對一個人很好、很好,不讓她被別人欺負;想要她一直陪我,可是又不要她當丫鬟,只要讓我疼她就好;看到她受苦,這裡會像不能呼吸一樣,悶悶疼疼的......要怎麼辦?」他指著胸口,表情苦惱。
老太君有些許訝然。「意兒有想要疼的人了?」
「嗯!」他用力地、慎重地點頭。
「傻孩子,那當然是要快快娶她回來當你的娘子了。」
「這樣就可以了嗎?」他求證道。「我還要她陪我玩、陪我睡覺,她的身體軟軟的,抱起來好舒服哦!她還會替我洗臉、縫衣服......這樣都可以嗎?」扳著手指頭一一細數,再得意地追加一項:「頭髮也是她幫我梳的哦!」
陪他玩?陪他睡覺?還身體軟軟的?
於老太君傻了眼。「你──沒對人家怎樣吧?」
「什麼怎樣?」清亮的眼一派天真,閃著純淨無邪的光芒。
「就──就是有關──生孩子的事啊!」她小心翼翼地試探。
「怎麼生?」他理所當然地反問。
「呃?」她被問住了,頭頂一片烏雲飄來,罩上一層晦暗。
不會吧?他、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連這種本能的事都遺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