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君莫問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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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頁

 

  這難道就是公子執意不在客棧落腳的原因嗎?

  他偏頭打量。

  還是個絕世佳人呢!

  膚如凝脂,螓如蛾眉,眉目如畫,瓊鼻俏梃,櫻唇勾誘無限風情,五官精緻嬌美,那張失了血色的容顏絲毫無損絕色。

  昏睡中的蒼白臉容,少了初見時孤漠難近的冰凝之氣,嬌荏得令人心憐。

  她就這樣毫無防備地躺在公子腿上,烏黑長髮散落在公子雪白的衣衫上,強烈而鮮明的對比,卻不覺突兀,反而融合成一股曖昧而契合的綺思氛圍,竟不可思議地教人怦動心魂——

  會嗎?這個女人,和他那高雅聖潔的公子?

  君楚泱並未察覺書僮拐來彎去的心思,頭也沒抬地道:「累了就先去休息,這裡由我來就好。」

  「噢。」辛夷仍陷在方纔的假設之中回不了神,怔愣地點頭。

  就著燃燒中的火光,君楚泱亦深思地凝視著她,不同的是,入他眼的並非絕俗嬌顏,而是她奇異的面相與命格。

  艷絕無雙,卻是滅地之相。

  天煞,地劫,飛廉,凶星主命,煞氣甚重啊!

  初見她時,心頭便已有了個底,她,或許就是那個將掀起武林腥風血雨的關鍵人物。

  他可以不救她的,但是既然天意注定,他終究還是再一次遇到她,那便代表她命不該絕,見死不救的事,他說什麼都辦不到,對他來說,只要是人命,就無貴賤之分。

  長指輕緩拂開她頰邊的髮絲,見她眉心深蹙,彷彿正承受著什麼莫大的恐懼與痛苦,卻喊不出聲來。他柔柔地拍撫著,指尖尋至神門、心俞、內關等穴,靈巧的揉壓,讓她惶悸的心神得以鎮靜舒緩。

  她又再一次沉沉的睡去,君楚泱脫下外袍,覆上她單薄的身軀,若有所思的目光,未曾移開她分毫。

  細緻容顏艷而不媚,嬌妍無雙,能生出這樣的女兒,不難想見其母必是貌美驚人;冷冷凝起的眉,代表她寒漠無情的心性,而倔強緊抿的唇,卻顯示著她剛烈如火的性情……

  很矛盾,卻也很奇異的融合——一名似火似冰的女子。

  確定她已無恙,這才靠著身後的大石,淺淺睡下。

  痛!肩胛處傳來椎心刺骨的痛,如火焚一般燒灼著,她想呻吟,卻發不出聲音來。

  然後,她感覺到陣陣沁涼的感覺由傷處滲入,化去了那難熬的灼熱痛楚。

  可是就在這時候,昔日夢魘又纏上了她,就像師父第一次在她面前殺人那樣,好多、好多的血在她眼前噴灑開來,有的噴到她臉上,她嚇到了,拚命地擦,卻怎麼也擦不完,好多不認識的人,一個又一個的倒下,鮮血也一道又一道的噴上她的臉,原來,這就是殺人——

  她害怕極了,濃濃的懼駭漲滿了胸口,她發狂地尖叫、再尖叫——

  那一晚,她作了噩夢。

  醒不來,一縷縷慘死的怨靈,心有不甘,糾纏著她。

  她大病了一場,發燒,昏迷,夜夜惡魘不斷,夢中全是師父結束人命的情景,以及那些死不瞑目的亡靈,陰魂不散地要她償命。

  不要啊,人不是我殺的,不要來找我——

  她哭著、喊著,怎麼也無法由噩夢中掙脫。

  後來,病好了,卻再也不敢合眼,只要她一入睡,那些可怕的夢境就會再度侵入她腦中。

  她滿心驚懼,寧可不睡,夜夜睜大了眼,不讓自己再跌入那黑暗的漩渦,怕想起那一張張猙獰可怖的臉孔。

  她知道,再這樣下去,她會死,就像那些怨靈說的,要她償命,陪他們同墜地獄。

  可是她還不想死,她的人生,幾乎還沒開始,世界的美好,她也還沒看到,她不甘心!

  於是,師父告訴她:「要讓噩夢不再成為噩夢的唯一辦法,就是讓自己永遠沈浸在噩夢之中,直到生命中全是噩夢,而你也習慣了噩夢之後,噩夢就不再是噩夢,也不會再令你覺得可怕了。」

  她記住了。

  原本,習了師父一身絕學的她,在與師父長居山上的那段時日,每每出去捕獵山禽野獸,卻總是因為心腸太軟,寧可受師父責罰也不忍殺生,時時弄得師徒倆晚餐沒有著落。

  可是在那之後,她開始殺人,依從師父的命令,不斷不斷地殺,把心抽空,不讓自己有感覺,雙手所沾染的鮮血不計其數。比起她所做的,當初看到師父殺人的衝擊已經不算什麼了,就像師父說的,只要讓自己習慣殺人的感覺,殺人就不會是件可怕的事,她也不會再作噩夢了。

  剛開始,她覺得自己好可怕,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變成這樣?

  可是漸漸的,肩上所背負的殺孽愈來愈沉重,直到最後,情緒已然麻痺,什麼是殺人的感覺—她已經不知道了。

  最初,她偶爾還是會由噩夢中驚醒,幾次之後,麻木了的她,果真不再作那個夢了。

  這些年下來,她以為她已擺脫了噩夢的威脅,也幾乎快忘記恐懼是什麼滋味了,為什麼今日會再墜入同樣的黑暗深淵中?

  是那些慘死在師父,以及她手中的冤魂,終於要來向她索命了嗎?

  那她應該是死了吧?

  可,那雙溫柔大掌又是來自何處?暖如春風的撫慰,將她帶離了無邊黑暗,那是她每回惡魘纏身時,從不曾感受到的,如果,她能早個幾年,在浮沈噩夢掙扎時,得到那樣的溫柔救贖,今日她也不會深陷於血海殺孽之中了……

  冷寂的心,頭一回感受到溫情,她深深地眷戀了起來,那是她晦暗生命中,唯一一次出現陽光,她想緊緊抓住,再也不放手——

  本能地,她想追逐那道溫暖,移靠過去的身子,牽動了傷口,痛醒了她。

  幻覺嗎?那樣的溫情與美好,只是出於她潛意識渴望下的幻覺?

  有一瞬間,她只是睜著空茫的眼,找不到方向。

  動了動身體,感覺到的不是僵硬土石的難受感,而是出乎意料的柔暖,舒服得令她想歎息,一如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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