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小的身軀仰望著他,雪白而純潔,是男人們夢寐以求的女神。動人的胴體已經在他眼前,毫無瑕疵一如美玉,映著火光有說不出的妖美,教人難以忍受的極端誘惑……
寒澤織真卻只是脫下自己的外套,溫柔地替她蓋上。
「我也不想要其他人,你知道的,我只要莫蕪薏。」
教授真的將聖嬰圖完成了!
完美無缺一如當初喬托初下筆時一樣,聖嬰仰望著天際歸來的無數天使,漆黑的背景有如宇宙創始時之無垠;聖嬰的瞳孔裡有天堂的痕跡……
她知道教授完美地重現了聖嬰圖的原貌,那是以生命作為代價而換來的完美,問題是她要怎麼樣才能取回原畫並且修補完成?
到底要怎麼做……她絕不能放棄,只要還有一絲希望——不,就算已經毫無希望她也不能放棄!
她必須完成這幅圖,不但是為了教授,也為了她自己……
「喂!你瞪著那幅圖已經好幾個鐘頭了,難道你一點也不擔心寒澤老大的死活嗎?」夏之左衛門煩躁地嚷道。
莫蕪薏終於回過神,夜已經很深了。
「喂——」
「我聽到了。已經這麼晚了,你不累嗎?」
「我當然累!」他懊喪地嚷:「今天跟春之左衛門打了一下午的架,你說我累不累?該死的!那個死老太婆打得我好痛!」
「既然累,為什麼不去休息?」
夏之左衛門瞪大了眼睛,像看到鬼怪一樣瞪著她:「休息?都這種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叫我去休息?你為什麼不跟其他女人一樣哭哭啼啼地問我該怎麼辦?你怎麼……怎麼看起來一點都不緊張啊?」
莫蕪薏無意地凝視著外面漆黑的小庭院。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地上淺淺地鋪了一層柔白的雪……
「喂!你——」
「你很擔心阿朗對吧?」
他愣了一下,傻傻的,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轉移了話題。過了好半晌才吶吶地垂下眼:「呃……是啊……」
「那為什麼不去找她?」
「我當然很想去!但現在的情況……我怎麼走得開?」
「去吧!她一定在台北,你去找她吧!」
夏之左衛門怔怔地注視著她:「那你怎麼辦?寒澤老大怎麼辦?我怎麼能在這種時候丟下你們!」
「你在這裡又能怎麼樣?能救回織真?還是能幫我把畫完成?」莫蕪薏幽幽地微笑,淡淡地,像是嘲笑這世界的荒謬。「去為你自己而活吧!要是織真也一定會同意我的想法。」
他聽著她的話,突然覺得好沮喪。
「被你說得……我好像一無是處……雖然眼下的情況是這樣,但是……但是寒澤老大是我的主人,更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可以這樣丟下他不管,就算……就算……」他低下頭,聲音幾不可聞:「就算我真的什麼忙也幫不上,我還是要留在這裡。」
「那阿朗呢?」
他無言以對,只能悶著頭不說話。
「阿朗一個人在台北一定很孤單……」她幽幽歎息:「她在台灣連一個親人也沒有,現在她的日子一定很難過……」
夏之左衛門沒好氣地揮揮手:「你現在說這些做什麼啦,為什麼一定要我離開這裡?寒澤老大不在,萬一你發生什麼事,我要怎麼跟他交代?你不用再說了啦,我是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離開你的。」
莫蕪薏回過身來,有些委屈地望著他,「那如果我請求你呢?」
他當下傻眼!
「如果我請求你為我去台灣尋找阿朗呢?我很擔心她,這樣的理由夠不夠充分?」
「你你你!你這根本是存心為難我嘛!」他慌慌張張地跳起來,猶豫不決地在屋內來回踱步:「你這教我怎麼決定嘛!」
「聽從你的心啊,狐狸,你應該很清楚該如何選擇才對。」
夏之左衛門悶著頭不哼氣。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現在他留在這裡的確什麼事也做不了,但如果他離開,而蕪薏又出了什麼事……他要怎麼對寒澤老大交代?
「我不會有事的,」她瞭解他的猶豫,溫和地給了他承諾:「在圖沒有完成之前我絕對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吧。」
夏之左衛門猶疑不絕地盯著她。
「去吧!就算幫我一個忙,去找阿朗,把她帶回來好嗎?」
半晌之後他終於下定決心:「好!我去台灣,最晚三天一定回來,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如果你有什麼事,這一生我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她微笑著點頭,算是承諾:「去吧!我答應你……現在出發也許可以趕上早班飛機。」
決定之後他的心立刻飛往台灣——
他興奮地往外衝,甚至忘了與她說再見。
莫蕪薏微笑地注視著他的背影……去吧!去追求自己的愛,去尋求自己的夢想。生而為人,這不是最大的幸福嗎?
屋內的鐘響了四下,她抬頭看看天色,知道自己也該出發了……
她也要去追求她的夢想,完成她對教授的承諾。
第八章
追夢人
突如其來的大雪改變了彩色的世界,無聲的雪一片片落下,將整個東京染成白色,短短一天的時間,一切全都走了樣。
磚紅色的大和院也染白了,靜寂地矗立在銀色世界裡,遺世獨立,隱隱透露著即將消失在時間洪流中的跡象。
她,已經活了很久了。在大和院中所經歷過的一切都化成黑白影像,在眼前一幕幕播放著。
大和院是她的玻璃屋,她也曾是某些人心中最美的夢境、最高的獎賞。記憶中的精壯少年露出一口白牙,用明亮而深情的眼熱切地注視著她,現在想起來彷彿只是昨日發生過的事,而那卻老早走得好遠好遠——
玻璃屋中的少女成了少婦、老婦;漫長的數十年竟也不過是轉眼之間的事。
她已經很累了。坐下來回頭看,才發覺自己的一生過得很荒謬,最愛的人早已離去,她木然的心早已失去了知覺,數十年的歲月空蕩蕩的,竟只留下滿屋子的寂寞。她的歷史……如同過去多少家族女人的歷史一樣,都只將變成一張記不得名字的嚴肅畫像——看上去莊嚴,實際上是悲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