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子今天穿了一身雪白和服,淡雅的梅花圖樣將她襯得猶如雪地中遺世獨立的梅;她的眼眶紅紅的,看得出痛哭過後的痕跡——她終於離開了她的玻璃屋,再也不當那不食人間煙火的女神了。
「過去的一切我很抱歉……」她深深行禮,隆重的禮節表達了她的所有歉意,千言萬語全在那九十度的屈身中表露無遺。
「你要去哪裡?」織真輕問。
「去流浪吧。」她淺淺地微笑。「想去的地方太多了,我也不知道會先去哪裡,總之我得彌補過去二十三年的空白。」
「小夜子……」
「請您照顧櫻塚的人們。」她再度行禮:「櫻塚家將不會離開家族,我們永遠都是家族中的一員,這是全櫻塚人的決定。」
她說完,輕輕地抬眼,「我們……還是兄妹嗎?」
老太太的遺像正望著他,姬月與小夜子也看著他;寒澤織真深深閉上眼——
回想過去所發生的一切,縹縹緲緲,也不過是過眼雲煙……
當他再度睜開眼,唇角已泛起寬容的微笑。「當然,我們永遠都是兄妹……櫻塚的事我會暫時打理,等你回來……或者等下一代櫻塚的繼承人出現。」
「我們會一直都是一家人吧……」
這答案很快出現在他們各自的心中——
是的,他們永遠都會是一家人。
這……只不過是開始而已。
中正機場。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阻擋了飛機的起降,在這樣的冬季裡卻下起那麼大的雨是非常少見的,機場的播報台不斷以各種語言報告著各班機延誤的訊息。而他只是站在落地窗前木然地凝視著那狂洩而下的雨滴。
他早在一個多鐘頭前就該離開這裡了,只是大雨阻擋了他的行程。他其實並不在乎,反正沒有阿朗,走到哪裡、什麼時候走,都沒有太大的分別。
他的心空蕩蕩的,好大一個缺口在那裡,他老是往裡頭跌去;而缺口裡全是苦澀的汁液,他覺得他一輩子也喝不了那麼多。
機場的播報台又在廣播了,這回公事化的女聲播報了他的班機終於可以起飛的訊息,要他留下滿心的遺憾去六號門登機。
他像個傻瓜一樣,提著簡單的行李往登機門走;動作木然、表情木然,仿似個殭屍——反正他已經淹死在那苦澀的汁液中,管他看起來像不像殭屍呢。
走來走去的,他發現他竟然迷路了!
晚上十點多了,這機場裡的人還是那麼多。大家都急著去參加喪禮嗎?
夏之左衛門茫然地抬起眼,「登機門」這三個字卻怎麼也找不到!
找不到日文版,也找不到英文版,也許有中文版,不過他看不懂。
他站在原地足足思考了三分鐘才決定提起行李往回走,才提起腳步便聽到好嘈雜的聲音——
「狐狸!狐狸!」
那些嘈雜聽起來怎麼那麼像那些少女們的聲音?
他傻愣愣地四下張望,那些聲音又不見了,也沒看到任何熟識的面孔——她們該不會大老遠跑來送他吧?
「狐狸!這裡啊!狐狸!」
他的心中開始加速了,因為他聽到吉他的聲音——
很微弱,但真的有!
他扔下手中的行李,盲目地在機場裡瘋了似的奔跑起來:「阿朗?阿朗?」
「這邊!這邊!」
他狂亂的眼終於搜尋到她們的身影,就在機場大門的正中央——一群少女包圍著抱著吉他唱歌的阿朗。
「阿朗……」他的腿軟了……只能動彈不得地站在那裡,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衝上前去;他已經發了好久的呆,說不定這真的只是他的幻覺而已……
吉他的聲音停了,背對著他的阿朗終於轉過身來——那一刻他心裡的缺口,那巨大的缺口終於補平!
他狂奔而去,緊緊地擁抱住她,還沒開口,淚水已經先落下來:「我……好想你……」
「我知道……我也好想你!」
又哭又笑的,阿朗投入他的懷裡,少女們爆出欣喜若狂的歡呼聲,撼動了整個機場!
過了好久好久,當激情終於褪去,狐狸擦擦眼淚,竟有些靦腆地紅了臉。他走到一直幫他的少女面前,輕輕地開口:「謝謝你……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楊舞。」少女的眼眶也紅紅的,只是綻放的笑容好美麗!「很高興能幫到你們。」
「楊舞……好名字。」阿朗微笑地將落在地上的吉他撿起來,看了狐狸一眼之後交給少女:「這個送給你。」
「送我?」
「嗯……謝謝你幫我找到幸福,也希望你能找到幸福。」
楊舞猶豫地不敢伸手去接,但其他少女卻嘻嘻哈哈地慫恿她收下:「拿啦!這是幸福的吉他呢!」
「收下來啦,那會給你帶來幸運呢!」
楊舞終於接過那把吉他,看著上面狐狸小小的笑臉——她的心滿溢著溫柔。
「我們該走了。」夏之左衛門牽起阿朗的手,往登機門的方向走。
少女們依依不捨地揮著手,而楊舞抱著吉他默默地目送他們離開。
好不容易,他終於找到六號登機門,可是行李……掉了。
狐狸瞪著阿朗開口:「你沒有機票!」聽起來像是指控——其實是他沒有機票才對。
「我當然沒有機票,我又沒打算今天出國。」
「那我們來這裡做什麼?」
「送你登機啊!你這算什麼問題?」
「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沒有你,我才不要離開這裡!」
「廢話少說!你的機票呢?我訂的是明天的飛機——機標拿出來啊!」
「原來你明天就要到日本去?」他怪叫
阿朗十分不耐煩地瞪他:「那又怎麼樣?你到底要不要把機票拿出來?人家飛機要起飛了!」
「為什麼你明天要到日本去?為什麼——」
「機票。」
狐狸頓時洩氣,他怯怯地抬眼偷看阿朗:「掉了……」
阿朗陰惻惻地瞪著他:「你說什麼?」
「掉了……」他霍地跳起來大嚷著:「掉了!掉了!掉了!我連護照都掉了,怎麼樣?你咬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