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曾來送行。幾年來,他不曾來接過機,也不曾去送過機,她的存在與否,似乎對他沒什麼影響。
他從沒真正在意過她,無論她是否存在。
生命中充滿了不公平,在大草原上目睹了所謂的弱肉強食,在都會中飽嘗人情冷暖,她該是看透世情的,為什麼仍是沒參透。
偽裝的灑脫,偽裝的淡漠和不在乎,在面具撕下之後,血淋淋的一片,慘不忍睹。
偽裝出來的畢竟無法長久,多希望他一直只看到她的笑顏,多希望一直給他的都是溫柔的笑意。
只要他快樂,她以為自己可以什麼都不在乎的。
現在才知道,她是多麼地高估了自己。
她在乎的,她什麼都在乎的。他喜歡她笑,所以她總是在笑,他喜歡她瀟灑,所以她看起來總是那樣的瀟灑,他喜歡她的人生觀,所以她努力使自己看得更多、聽得更多——
她在乎他的一切,更在乎他絲毫都不愛她。
好苦……
「阿琪?」
「爸。」
邵父走了進來,隨手將燈打開:「怎麼不開燈?」
「我準備要睡了。」她連忙將淚痕擦去,不敢面對自己的父親。
他走到女兒的身後,知情地拍拍她的肩:「哭啦?」
「沒有。」
「還逞強。你這孩子打小就愛逞強,要生成男孩子不知道多好,當女孩兒可就太好勝了點。」他不勝唏噓地拿起桌上的飛機票:「又要走了?怎麼家裡跟你有仇似的老留不住你?」
「爸,你知道不是這樣的,這是我的工作。」
第七章
當我今夜望著我的天使魚,有個很可笑的念頭漸漸成型——
我想我熱愛的天使魚想要逃亡了。
你說我荒謬也好,說我無聊也好,可是真的是這樣覺得。
隔著那一大片玻璃,我終日瞪著它,看它做著無謂的嘗試,心裡很難過外面的世界如此凶險殘忍,為什麼要出來呢?
我如此地愛它,如此地厚待它,幾乎用盡所有的纏綿,而它卻不知感恩地想逃亡。
我是有些生氣的。
它的頭上有個小小的傷痕,我想是它撞玻璃時弄傷的。有點殘忍地,我並沒有理會它,就讓它帶著一點傷心的眼神盯著我看。
真的無法理解它的想法,在外面它是無法生活的,即使放它回到大海中,它依然會成為大魚的食物,既是如此又何苦呢?
擁有了我的珍愛還不夠嗎?
為什麼要去作那無謂的嘗試呢?
不知道當它由玻璃水箱內看到外面時,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或許是對外面的世界懷有憧憬吧。
不知如何才能讓它相信這是十分不智的,我想,或許對它來說我只是個無情的監禁者,不知道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愛著它。
很好笑吧?
當我怒斥著它的無知時,連自己都忍不住失笑,它只是一尾魚啊,我又怎能責怪它的無知呢?
就像當我責怪著其他人的無知時,我本身是具有強烈的優越感的。
生命就是這麼一回事,我無法否認自己對他的愛是站在比他高等的地位上,有時連愛其他的人也是一樣,這使我成為一個十分孤獨的人。
正因如此,我是這樣地珍視我的天使魚,至少它不會像其他人一樣無法容忍我的方式,可是現在居然連它也試圖離我而去了。
真的是我的方式錯誤了嗎?
愛本身是不具條件和一切的,為什麼會這樣呢?
我很不能理解,這樣的方式、這樣長久的時間,我已無法改變,這幾乎已成了另一種形式的尊嚴。
望著它帶著倔強和一點點驕傲的美麗身影,像看著一個孩子似的好笑。
或許正因如此,使它強烈地產生離我而去的企圖吧。
生命一旦偏離了軌道,想再回復正軌,勢必會失去一些什麼的,想要全身而退已不可能。
我和我的天使魚彼此拉鋸著彼此的感情。
不知怎地,我竟有些害怕,我——
會是那個失敗者。
開幕酒會。
鍾司在商業界算是小有名氣的人物,再加上鄭烈傳奇性的復出,這個酒會集合了各界的精英,可算是風雲際會了。
各界名流穿梭在「凱悅」的大廳裡,全是衣冠楚楚的,這是上流社會。
阿俐穿著她一千個不願意穿的小禮服,倚在大廳的落地窗前,面無表情看著這一切。
這種聚會對她來說不是第一次,可是她千百個希望這會是最後一次。
有些人千方百計,為的是希望能踏進這樣的圈子,過所謂上流人的生活;但對她來說,她寧可回家隨便梳個馬尾,穿她的破牛仔褲。
這不是假清高,能過優裕的生活是人人期盼的,她當然也不例外,但在這種場合,人人開口閉口的生意經、錢權勢利,卻不是她所能接受的。
「又在批判世界?」凱波微笑著來到她的身邊:「你這樣十分迷人。」
「謝謝。」她悶悶地晃晃自己的裙擺:「再迷人也比不上吃苦受罪來得厲害。」
「接受自己是個女人的事實就有這麼難?」
「我沒否認自己是個女人,我只是強烈地追求自由和舒適,別告訴我一件一、二千塊的牛仔褲比不上這討厭的衣服來得舒服。」
「小叛逆者。」
「哪裡。」她皺皺鼻子微笑:「童天傑呢?」
「被拉走了,一家廣告公司的人找他談廣告歌曲。」
「不錯嘛,頗具知名度喔。」
「那叫商業價值。」
阿俐輕笑,拍拍她不以為然的臉:「至少那價值可以保證不餓死你。」
凱波忍不住回她一笑:「要餓死我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再怎麼樣也還有你養我。」
「對,你最好嫁個窮光蛋,我還可以兩個一起養。」
「求之不得。」童天傑微笑著來到她們身邊:「那表示我沒有後顧之憂,可以整天游手好閒不工作羅?」
凱波嬌嗔地白他一眼:「誰說要嫁你了?」
「對啊。」阿俐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童天傑是書香世家,氣質不同於常人,一看便知是豪門子弟:「你還不夠窮,光是這一點就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