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藥,你這樣我很難做事。」
「你很難做事?哈!」
他霍地甩下電腦筆,轉過頭來,嚴峻的臉上沒有半點同情,只有不滿,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錯。
「我拜託你好不好?這份稿件已經溝通過幾次了?你聽不懂我說的意思嗎?正常一點是什麼?你那個是什麼客戶?做得千辛萬苦的稿件他一句話說不要就不要。你知不知道AE是幹什麼的?AE是賣稿件的,你該負責把我做出來的稿件賣出去,而不是把稿件拿回來叫我修改!」
AE是幹什麼的?我當然知道AE是幹什麼的。AE是一份兩面不討好的工作、AE是讓客戶把稿件丟到你的臉上,而你再讓設計師把稿件同樣扔在你的臉上。
做AE做了五年,每次遇到同樣的情況我都想辭職,都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待在這種地方被人「強姦」——是的,強姦!這些大牌設計師,只要有客戶退稿件,他們總愛說自己被客戶強姦;小牌設計師一天得被強姦無數次,大牌的仍然免不了同樣的情況。
AE呢?事實上AE才是被強姦得最慘的人。
「方藥,王先生他們是老牌子的公司,行事作風原本就比較保守,你應該很瞭解。你給他們一張白紙,上面寫了幾個黑字,你認為他們能接受嗎?王先生說看起來像是訃文。」
明知道這只會讓火爆的方藥更生氣,但是我還是說了。方藥比我幸運,因為他還能發火,我下午在王先生的公司裡,聽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甚至還得笑著一張臉,假裝只是聽到一句笑話。
方藥果然更火大了。「我X!他到底懂不懂什麼叫設計?上次我在畫面上加了一條紅線,他問我說那條紅線是幹什麼的?哪有幹什麼的?我操!這就叫做設計!人家花幾十萬請我畫兩條線,現在他才花不到五萬元,我替他做一份廣告稿,他還想怎麼樣?他媽的!有沒有一點水準?」
五點五十七分。
我覺得已經到了我忍耐的極限。不光是時間,而是一個下午都在挨罵。要挨客戶的罵、要挨設計師的罵,還得被老闆狠刮——我為什麼要這麼下賤?當AE的不是人嗎?為了一個月幾萬元的薪水,我還得忍受多久?
突然覺得答應俊朗的求婚也不是那麼糟糕的一件事,起碼不必再被這些人強姦。
我深吸一口氣,咬住牙,但是我知道我的眼睛裡已經冒出火花了。「方藥,你到底願不願意改?我只要求你把他們的產品放上去,用不著兩條幾十萬的線,只要產品放上去,寫清楚價錢就可以了,這樣夠清楚嗎?」
「這種事情用不著我做,你去找一家打字行,隨便打打字也就搞定了。」
「好。」我將稿件往他的桌上一扔,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居然甩頭就走。
「雅格?」方藥愣了一下。
我只覺得心灰意冷,真的什麼話也不想再說了。浪費我的時間、浪費我的精力,我真的沒那些氣力再去與這些人爭辯。
走出辦公室,發現原本停在人行道上的摩托車不翼而飛,地上用粉筆寫了幾個號碼。我怔征地站在那裡,真是連想哭也掉不出眼淚。當然了,那幾個號碼我可眼熟得很,我發現原來「人生如戲」這四個字是真的。
我的人生果然真是一場笑鬧劇,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而且總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時候。
天空下著綿綿細雨,路上車水馬龍,每輛計程車上都坐了乘客。我站在路上衣服很快便濕了,一臉的粉妝恐怕也已殘敗。
我決定走路回家,一個鐘頭的路程走起來艱辛異常。想想一個二十九歲的女人,卻要在這種時間踩著高跟鞋、穿著濕透的衣服、頂著一臉殘不忍睹的妝在路上走一個鐘頭——我不知道是我特別不幸?還是每個人都會經歷這樣的過程?
「雅格上車!」
車水馬龍中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為了繼續我的悲慘,我甚至連頭也懶得回,索性當成沒聽到。
「雅格,我叫你上車!」車裡的人不死心的硬將車子往前開,來到我的身邊大叫。
我為什麼要上車?尤其看到車裡的人正是方藥的時候,我只想掐死他、吐口口水到他臉上。該死的!我這個人真是懦弱到了極點;我甚至沒種對他破口大罵、沒種叫他去死、沒種把稿子甩在他臉上跟他說我不幹了。
方藥對我沉默的堅決感到很意外,他蹙著兩道眉毛瞪了我好一會兒之後竟然歎口氣:「我知道我剛剛很過分,我向你道歉,現在你可以上車了嗎?」
如果繼續堅持下去便顯得我這個人小家子氣,更顯得我是個沒度量的女人——我真的完全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上車,只有自我解嘲說因為我終究是好面子的女人,明知道對自己沒有好處,偏偏狠不下心得罪人。
歎口氣,我還是上了車。
方藥隨手指指車子後座:「那裡有面紙,把你自己弄乾吧。」
我抽了一大把的面紙,好不容易才把身上的雨水擦掉一些,但是陰冷的天氣還是讓我忍不住打哆嗦。
方藥有點無奈又有點好笑的回頭看我:「這就是耍性格的下場,剛剛叫你上車你為什麼不上車?」
方藥這個人,在設計界許多年了,也算是小有名氣的設計師,得過幾個獎項之後似乎變得心高氣傲起來。沒錯,方藥的確很有幾分才氣,但是他的性格卻教人不敢領教,暴君似的男人實在有點可怕。
他早已習慣人人對他言聽計從,誰敢拂逆他的意思便是殺無赦。我親眼看過無數個員工只因為當面得罪了方藥,便讓他一句話踢出公司;理由很簡單:他是公司的主要設計師,沒了他這家公司便垮了一半,而他自然不能與不順眼的人一起工作。設計公司方藥有一半的股份,雖然不管內務,仍然是半個老闆,他想炒誰的魷魚自然是他的自由。五年來,我和他只有業務上的接觸,光是業務上的接觸已經教我痛不欲生,如果沒有必要,我連靠近他一公尺都覺得背脊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