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歎口氣,往後靠在椅子上,仰望著稀微的星斗:「小飛,如果你可以留在人間的話,你想做什麼?」
他眨眨眼,怎麼女人這麼善變?
前一分鐘還哭哭啼啼地,現在又沒事似的問他這問題?
他只好笑了笑聳聳肩,也和她一樣靠向椅背,仰望天空:「開武術館。」
「什麼?」她意外地坐直身子,好奇地望著他:「開武術館?」
「怎麼?不相信我?」他跳起來擺了個架勢十足的姿態:「沒人告訴你,我是跆拳道三段、空手道三段的高手嗎?」
她噗哧一笑,無法想像小飛這麼漂亮的長相教別人跆拳道會是什麼樣子!
他十分不服氣地揮舞拳頭:「你少瞧不起人!如果我留下來,一定會是個一流的教練的!可以訓練奧運選手!」
「我又沒說不相信你,你這麼生氣做什麼?」她無辜地笑道:「只是不太容易想像嘛!」她拍拍身旁的位置:「這裡沒有你的敵人,你可以乖乖過來坐下。」
他朝她扮了個鬼臉走過來坐下。
小樓微笑,恢復原先的姿態,雙眼閃著迷濛變幻的色彩:「等我長大,我要開一家小咖啡店兼書店,裡面全部賣有關妖精的書和漫畫,喜歡的人可以到店裡來喝咖啡,看有關妖精的書和漫畫;和我一樣的人一定很多,那些擁有小小夢想的人都可以到店裡來,也許他們也有妖精的故事,我們可以一同分享……」她想著,說著,渾然不覺他正愣愣地望著她。
「如果那時候你還在的話,你、我、小雨,我們就可以一起開店,開一間小小小小的店,不必太大,可是裡面要有非常、非常多的書喲!」她比了比:「很多很多關於妖精的書!讓所有有夢想的人和我們一起看!」
那間小店似乎就在她的眼前般,而那小小的夢想似乎也很快就可以達成。
無關金錢,無關財富,只有夢想。
最最單純,最最美麗,最最令人感動!
「你覺得好不好?」她突然雙眼閃閃發光地轉過頭來問他:「你喜不喜歡這個主意?」
他沉默地垂下眼:「那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她起身在紅磚道上漫步走著,微風吹動樹幹,發出沙沙地聲響。「就算你不在,我還是會開那樣一間小店的。」
小飛走到她的身旁,很靜很靜,連半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然後我會告訴我所有的朋友與客人,我曾經認識一個妖精,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們也許會笑我,也許不會,可是我一定會說,會說我好喜歡他,可是……可是他卻離開了我……」
她的聲音到後來只剩下一點點,溶在樹葉沙沙的歎息裡。
他們靜靜地互望著,眼裡包含著太多不必說出的感情……
你知道哪裡不一樣嗎?
知道了。
因為我喜歡你。
那一夜微風輕吹,而樹葉們歎息地飄落,落在他們的身上。
落在一對少男少女無聲的啜泣擁抱裡。
那一夜,全世界的星子都墜落了……
***
他迷迷濛朦地睡著,恍惚中似乎見到一雙哀怨的眸子。
那是誰?
秦亞?還是小雨?
這幾天他對她們兩個全都在一視同仁,避不見面。
秦亞只要一見到他,便催著他與她一同回家去見她的父母,大有大事已定的感覺,讓他覺得壓力很大,彷彿一條繩子套在頸項上,而另一端正毫不留情地漸漸收緊……
但也不能怪她,因為當初是他提議該到她家去拜訪的,如今她催他也是理所當然。他該去,偏偏又不想去,彷彿仍眷戀著什麼……
小雨,對了!
眷戀著的正是那有一雙哀怨眼眸追隨著他的何飛雨。
想起她便沒來由的一陣心痛!
怎麼會弄成這樣呢?
無形中,命運的手不知是如何惡作劇地翻弄,竟會將事情弄成這個樣子!
那天,小飛莫名其妙地消失之後,隱隱約約,心中彷彿有什麼被觸動了,心情翻騰了起來!
他知道不能再繼續下去,當小飛問他:愛不愛小雨的那一刻,一切都已脫軌,脫離他控制的範圍……
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他將傷害的是許多人,而不只是他自己,他沒有勇氣?
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勇氣」。
這似乎是很久遠以前在書本上念到的詞句,在現實生活之中,他何時需要用到它?
或許正因如此,他早已忘了何謂「勇氣」,一切以最現實的利益著眼,「愛與勇氣」是年少時才需要的東西吧!
像小雨、小飛,他們所做的一切,憑借的不就是「愛與勇氣」嗎?她有勇氣愛上他,更有勇氣背叛一切,但他沒有……
他沒有資格接受那樣單純而真摯的愛情——他害怕。
然後聽到輕輕的啜泣聲……
是夢?
他十六歲那年愛上一個和他同年紀的女孩兒,她很溫柔,像小雨一樣溫柔,凡事總以他為優先考慮,他愛她!
可是當年的他既驕傲又自卑,就在那樣複雜又單純的矛盾情節中,他離開了她;那天下好大的寸,彷彿連天空都為他們夭折的感情而哭泣!
他永遠忘不了當他告訴她——殘忍而冷酷地告訴她:「我不再愛你了。」當時她那錯愕、驚懼——來不及痛楚,來不及流血的表情!
許久,她就一直維持著那樣的表情,然後淚水無聲無息地落了下來,像雨——象珍珠的淚。
他那麼那麼後悔,可是她什麼也沒說,只是轉身走入大雨之中;那泥濘的操場,滂沱的大雨之中,他知道她是哭著回去的!
是誰在他的夢中哭泣?
那年聯考,他與她都沒有考上。在夢中,他一直見到她那溫柔的眼中所流下來的淚水,無聲的啜泣。他一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那麼的殘忍!
幾年之後,他仍斷斷續續在夢中見到她那雙溫柔流淚的眼——直到他得知她嫁給同學中一位當上醫師的男孩,從那時起,他的夢中便再也沒有流淚的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