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斯雨心頭掠過一陣顫悸,臉頰也跟著滾熱了,她心緒紊亂的低下眼簾!開始正襟危坐,一心一意的享受餐後水果,好像還沒吃飽飯似的大快朵頤著,雖然,她根本是食不知味。
然而,不管她怎麼偽裝,怎麼費心遁逃,她都能感應到賀之曛那雙探沉灼熱、如影隨形而攪得她芳心大亂的黑眸。
好不容易用完水果,她像個受到驚嚇而急於閃躲的小白兔般催著賀宇庭上課,速速離開了餐廳,離開了賀之曛綿遠深長的凝注。
結束了為時兩個鐘頭的課業輔導之後,她邁著輕盈的步履返回臥室。
正準備更衣梳洗之際,她發現梳妝台那只盛載著白玫瑰的水晶玻璃瓶下,竟壓著一張小巧精緻且散發著淡雅幽香的短箋。
上面的字跡是似曾相識的,而內文更是她所熟悉的一闕詩詞:
娉婷嫋嫋十三餘,荳蔻梢頭二月初;
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
她深抽了一口氣,在心魂俱醉和呼吸急促的雙層衝擊下,她又再細細閱讀了一次,發覺自己的心又再度揪緊了,而她的臉頰卻像漫天楓紅的彩霞,透著一層出奇美麗的光暈!
這個該死又別有用心的賀之曛,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啊!什麼意思?!
於是,到寧靜山莊的第一夜,她就失眠了。
她腦海裡不斷重複出現著「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這兩句詞,而賀之曛那雙若有所思又令人屏息心動的黑眸,不斷交迭湧現在她輾轉起伏的思潮中。
就這樣翻來覆去、心神不定,在忽喜忽悲、忽晴忽雨的煎熬中!她在賀家這楝美麗壯觀的別墅,度過了最漫長而難捱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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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斯雨萬萬沒想到,這位深受賀家父子敬重愛戴的「阿坤爺爺」竟然是個雙腳癱瘓,需要靠輪椅代步的老人。
當他們到達這楝位於土城舊街區的四合院平房時,這位頭髮花白、體型瘦小、相貌清瘦的老先生正坐在庭院中一棵枝椏參天的老槐樹下閉目小憩。
一路上吱吱喳喳興奮得像只小麻雀的賀宇庭一下車,就一馬當先的逕自跑進了大庭院,活潑亂跳的竄到了老先生跟前。
「阿坤爺爺,太陽公公都曬到你的老屁股了,你還睡.當心,我把你的生日蛋糕掃光光,連一顆櫻桃都不留給你。」
那位阿坤爺爺仍合著眼打盹,毫無動靜,顯然睡得正香甜。
賀宇庭不灰心的改弦易轍了。「阿坤爺爺,你不是要看漂亮女生嗎?我把裴老師帶來了,你再不醒來,裴老師可就要走了,到時候——你可別後悔。」
阿坤爺爺仍是文風不動的睡他的大頭覺。
賀宇庭是個意志力堅強的小鬥士,他即到從牆角拔起了一根小草,俯近阿坤爺爺的鼻端,準備以呵癢的非常手段喚醒貪睡的阿坤爺爺。
裴斯雨見狀本想喝阻,賀之曛卻笑著阻攔她,並示意她靜觀其變。
果然,賀宇庭手中的小草才剛碰上阿坤爺爺的鼻尖,他整個人就被閉目假寐的黃坤城老先生一把舉起,放在腿上,小屁股跟著輕輕挨了幾下巴掌。
賀宇庭笑咯咯的蹬著雙腳猛掙扎,「阿坤爺爺,你好詐,你好詐喔!你跟狐狸一樣奸詐!」他上氣不接下氣的提出抗議。
黃坤城輕擰了他那紅撲撲的面頰一下,「我是狐狸,那你是什麼?滑不溜丟的小泥鰍?還是吵死人的小麻雀!」他笑吟吟的問道,那張慈藹、充滿風霜,亦刻縷著歲月紋路的臉龐上,佈滿了疼惜和藏不住的喜悅。
賀宇庭純真響亮的笑聲迴蕩在空曠的大庭院內,「都不是,我是偉大的宇宙戰士,也是小馬哥,更是無所不能的天才神童!」
「是嗎?」黃坤城把他抱在懷裡,笑意不絕地揶揄他,「我看你是全世界臉皮最厚的小泥鰍!」
「阿坤爺爺,你敢罵我,我不讓你吃我的奶油蛋糕了,而且——」他側著頭,一臉慧黠的思索著,「我要叫鳳英奶奶休了你這個奸詐的狐狸爺爺。」
「休了我?」黃坤城從鼻孔裡發出一聲輕哼,「你鳳英奶奶才捨不得休了我呢!」
黃坤城和賀宇庭口中的鳳英奶奶,本來是北投一家私立綜合醫院的護士長,後來受雇於賀之曛,長期擔任黃坤城的特別護士,因日久生情,最後決定牽手與共.做一對老來彌堅的患難夫妻。
賀宇庭昂起他的小下巴,也學黃坤城從鼻孔裡發出一聲冷哼,「哼!鳳英奶奶最疼我了,她一定會聽我的話!把你給FIRE了。」他還蓄意賣弄他從兒童英語班三級跳學來的外語。
「把我給壞了?怎麼個弄壞法啊?」黃坤城一頭霧水。
「呆!」賀宇庭沒大沒小的輕拍了黃坤城的頭頂一下,「這個FIRE是英文,不是壞掉的壞,阿坤爺爺你好沒水平喲!」
「你這個口沒遮攔的小渾球!」黃坤城又好笑又好氣的瞅著他,一才學了幾句洋文,就在我面前賣弄炫耀起來了,還敢罵我笨!」
賀宇庭吐吐小舌頭,「你本來就比我笨嘛!」但,他又聰明的在黃坤城板起臉孔,舉起手掌準備打他的小屁股之際轉移話題。「爺爺,什麼是口沒遮攔啊?」
「你不是比我聰明嗎、又何必要問我這個笨爺爺呢?」
「可是,你比我老,比我有學問,有見聞啊!」賀宇庭永遠有他那一套令人啼笑皆非的歪理。
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的賀之曛,終於決定出面喊停了。「小鬼,你不是有生日禮物要給阿坤爺爺嗎?」
賀宇庭這才爬下黃坤城的大腿,從裴斯雨手中提的帆布袋裡,取出一張捲得整整齊齊的圖畫紙,必恭必敬的拿到黃坤城面前。
「阿坤爺爺,這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祝你生日快樂,愈來愈聰明、愈來愈健康!」
黃坤城笑呵呵的摸了他的面頰一下,順手打開了那張圖畫紙。「你是畫我嗎?」他仔細端詳圖畫紙上那個站得直挺挺的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