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心如鐵石的渾小子,一聲不響的跑到台灣,來了快一個月也不知這盡盡為人子女應盡的本分,打個電話或寫封信跟你爸爸問候報聲平安,你的書都念到哪裡去了?還給劍橋塞到馬桶裡去了是不是?」
「我不是有寫信給你報平安嘛!由你轉告他還不是一樣。」歐克舫淡淡的說道。
羅福眉毛挑得半天高了,「咦,你這個六親不認的渾小子講的是人話嗎?他——他是生、養你,恩比天高的爸爸,你連個稱呼都懶得叫嗎?虧你還是Doctor呢?生活禮儀和做人應有的本分還不如一名幼稚園的學生!」
一抹奇妙而嘲弄的笑意閃進了歐克舫的眼底,〔福伯,你大老遠從加拿大坐飛機跑來台灣,就只為了親自指導我什麼叫做國民生活須知嗎?」
羅福臉都皺成團了,他為之氣結的又喝了一口冰啤酒,「你這個愈活愈回去的渾小子,枉費我白疼了你一場,居伙敢講這種沒大沒小的話來嘔我?」
「好,我失言,罰我向您敬酒陪禮行吧!」歐克舫搓起湯圓了,連喝十杯啤酒之後,他笑嘻嘻地對臉色稍稍舒緩的羅福說「現在你訓也訓過了,罰也罰過了,我們可不可以喝完這杯酒就打道回府?」
羅福又拉長了臉,「幹啥?陪我老頭子坐不到十分鐘,你就長骨刺坐不住了,我這個不知道為誰辛苦為誰忙的老頭子就這麼面目可憎而惹人嫌嗎?」
歐克舫只好按兵不動了,〔好吧!福伯,你有什麼長篇大論的國民生活須知乃至公民教育手冊要對我宣導洗腦的,就請你一吐為快吧!我會洗耳恭聽的。」
〔我問你,你準備在台灣待多久?〕羅福粗聲問道。
「不一定。〕歐克舫閃爍其詞的答道。
〔什麼叫不一定?」羅福咄咄逼人的切進著。
〔 Hard to say 。 歐克舫狡檜的用英語回答他。
羅福吹鬍子瞪眼睛了,〔廢話!我要你告訴我What is Hard to say嗎?」
〔我怕你中文退步了,所以才雞婆用英語說了一遍。」歐克舫油嘴滑舌的強辯著,然後,他在羅福的怒目瞪視下,輕吁了口氣,〔好吧,你如果要我說實話,我的笞案就是不一定。」
羅福微微瞇起眼,「你會娶沙家的那個丫頭嗎?」
「Maybe!」歐克舫又給了他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羅福又老大不高興的拉下臉,「What is 「Maybe」?」
[ 就是 Yes or No 。」歐克舫皮皮的說。
羅福的肝火又上升了,「你這個渾小子是存心想氣死我是不是?我問你是非題,你編給我弄成選擇題!」
歐克舫仍是一臉調笑的模樣,「你這麼容易發火動怒,就不應該逞強,硬要幫人家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我替誰做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來著?」羅福硬邦邦的質問道。
〔你自己心裡有數,不是嗎?」歐克舫銳利的說。
羅福又開始皺著眉了,然後,他吐了一口悶氣,清清喉嚨,又轉問了另一個問題。〔你為什麼會突然跑來台灣?〕
歐克舫瞳孔緊縮了一下,〔福伯,你什麼時候當起法官了!」他笑謔的撇撇唇,不答反間地踢著皮球。
〔當我發現我面對的是一個狡詐又不合作的嫌疑犯時。〕羅福也毫不含糊的還以顏色。
〔嫌疑犯?〕歐克舫微愕的揚揚濃眉,〔原來在你眼中,我已經成了潛逃到台灣的嫌疑犯了?」
羅福已經驟然失去了跟歐克舫耍嘴皮的興致和耐性了,他繃若臉沉聲說道「你不必跟我打哈哈,搓湯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來台灣的真正目的嗎?〕
歐克舫微僵了一下,隨即又恢復嘻皮笑臉的神態,「羅大法官,你既然都已經抓到了我的罪證,又何必明知故問呢?」
羅福並沒有被歐克舫半帶挑釁半帶挖苦的態度激怒,他只是用他那對精銳如神的目光緊盯著歐克舫,慢聲問道
「老實跟我說,歐文,你是不是已經知道梁若蕾是你母親的事?」
歐克舫臉色猝變,〔我沒有母親。」他語音森冷的咬牙說。
「唷唷!〕羅福怪聲怪氣地叫了好幾聲,「你沒有母親?敢情你跟西遊記裡的男主角齊天大聖樣,都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
歐克舫的下顎緊縮,喉舌上下蠕動著,「對我而言,我的母親已經死了。」他冷冰冰的從齒縫中迸出話來,面罩寒霜地用力指著自己的心口,「在我心裡她已經死了二十八年了。」
「哦?」羅福目光如炬的緊盯善他,「那你為什麼還要大費周章的跑來台灣看她?甚至找人調查她?」
歐克肪的臉色更加陰鶯而灰白了,他濃眉糾虯的寒聲說「我只是想知道生我的那個女人,她的臉是不是和她的心樣冰冷無情?同時讓她知道沒有她——我一樣活得很好!」
「你好個鬼!」羅福也動了氣,〔你這個口是心非的渾小子!你就算要恨你母親,你也應該弄清楚地為什麼要離開你的真相,你再給她定罪扣帽子也不遲啊,更何況——她是真的萬不得已——才離開你的!」
歐克舫嘴角泛著一抹輕蔑而扭曲的冷笑,〔萬不得已?〕他譏誚的發出一聲冷哼,〔哼,每個人都可以為自己犯下的錯事,找到干百個萬不得已又似是而非的理由,包括罪無可恕的死刑犯也是一樣的,我是學法律的,即使面對十惡不赦的大壞蛋,只要我願意,我一樣可以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漂白他的罪疚,這並沒有什麼稀奇對不對?」
羅福勃然變色,鼻翼也因憤慨而強烈得翕動著,〔你拿自己的母親跟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相提並論?」
歐克舫的嘴角微微抽搐著,但,他卻用冷酷無情的言詞來掩飾內心的痛楚和煎熬。〔如果你覺得我言行尖酸刻薄,那也是因為我家教不嚴,其來有自!」他冷冽地乾笑了下,「誰教我有對萬不得已的父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