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修奇苦笑了一下,緩緩轉遇身,和他的業務經理康岱衡面面相視,並在他銳利的注目中,悒鬱的又吸了一口煙。
「岱衡,也許你會嘲諷我人在福中不知福,有湘華這樣溫柔體貼義聰穎能幹的未婚妻,居然拖了將近五年才遲遲和她訂下婚朗,在勉強又無奈的情況下準備和她步上禮堂?」
康岱衡也點了一根煙,望著同樣繚繞的煙霧,他審慎而深思的望著神情有幾分蕭索的雷修奇,「修奇,你是不是懷疑你的身份?」他單刀直入的說。
雷修奇眼睛閃動了—下,「不,我相信我是『雷修奇』,也相信我姑姑的說法,因為,除了有力的身份證明書外,我看到我姑姑,看到湘華,看到你都有—種非常親切熟悉的感覺,所以,我相信你們聽說的—切,只是——」他皺著眉尖,按著隱隱抽痛的太陽穴,「有幾點矛盾之處,我一直想不清楚,譬如,我在美國出生,在邁阿密長大,我為什麼不待在美國念大學,反而要千里迢迢跑到台灣唸書?而我姑姑部禁止我到台灣去找回失去的記憶力呢?其次,她說我和湘華兩小無猜,感情十分濃郁親密,在車禍喪失記憶力之前就已經訂婚,並準備年底結婚,但——為什麼我對湘華總是產生不了深刻的男女感情呢?我總覺得她像妹妹,而不像我曾經癡心愛慕的意中人——」他語音粗嘎的停頓了一下,捺熄了煙屁股,又艱澀疑惑的問口說道:
「而我——這五年來,常常會作—個相同的夢,夢到一個非常年輕的女孩子在叫我的名字,她的聲音幽柔淒迷,眼光如泣如訴,手裹拿著—只風箏說要送給我,但——當我試圖走近她,想靠近她,看清楚她的面貌時,就會有一團莫名其妙的雲霧擋在我和她之間,任憑我怎樣費力閃躲,就是推不開那團詭異而無所不在的雲霧,我聽到她拚命的叫我的名字,很奇怪,她叫我『雷』我每聽她喊一次,心就會抽痛一下,接著,腦神經又開始作怪了,我愈想捕捉我和她之間的記憶,頭就痛得愈厲害,常常會痛得驚醒過來,冒—身的冷汗,而臉上卻掛著滾燙的淚痕——」他沉鬱的吸了一口氣,心臟又莫名收縮成—團了,「這個夢已經整整困擾我快五年了,我真的不知道——它究竟代表什麼意義?我和夢中的那個女孩子又是什麼樣糾葛不清的關係?為什麼她的聲音,她那憂慮哀怨的眼神會令我心如刀絞,鼻端發酸呢?」
康岱衡掩飾著內心的波動,「也許——她是你前世的戀人也不一定,總之,你不要想太多了,別忘了,你明年元旦.就要和湘華結婚了,你應該好好珍惜你的未來,不要被一些紊亂不清又莫名其妙的記憶和夢境所困擾。」
「是嗎?」雷修奇若有聽思的注視著他,「我和湘華結婚,你不會難過傷神嗎?」
康岱衡一震,臉色驀地僵硬了,「修奇,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為什麼要難過傷心?」他生硬的質問道。
雷修奇平靜的微揚著濃眉,唇邊還帶抹會心而微妙的淺笑,「岱衡,我雖然喪失了記憶力,但,我並不是個毫無知覺的白癡或智障兒,我有感覺,我有眼睛,我當然不會麻木不仁到完全意會不出你對湘華的情意和愛慕,所以——我相信,對於這樁被我姑姑一手操縱的婚事,你可能比我更無餘、更難受。」
康岱衡不自在的移開了視線,無意識的望著透明觀景窗外的天空,—臉凝思的歎道:
「修奇,別被你的眼睛給唬住了,有些事情並不是光靠看就能一日瞭然的,反正——」他低愴的抿著唇角沉吟著,「我對湘華是什麼樣的感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她的心目中,我是她的哥哥,而你,才是她朝思慕想的情人。」
雷修奇深深的打量著他,「是嗎?我怎麼—直有個錯覺,認為我才是她的哥哥,而你——卻是她應該托付終身的良人。」
「是嗎?」康岱衡收回視線輕輕掀起唇角笑了,笑得有幾分寒愴而嘲謔,「新郎倌,她選擇的對象是你,如果你想臨陣毀婚,可別找我當替死鬼!」
「你知道嗎?岱衡,如果不是我姑姑這次生病催婚,讓我毫無選擇的餘地,我是不會輕率的就決定了這次婚期,我原本是打算繼續和我姑姑虛以委蛇下去,直到她死心,直到湘華清醒,也直到我完全恢復記憶力為止。」雷修奇感觸良多的歎息著,「岱衡,我不曉得你能不能瞭解我的感覺?—個沒有過去的人,就像—卷空白的膠卷,被硬生生的切斷了許多生命的脈動,只能因應現實而將就湊和的向前看,那種毫無回憶而硬被措向前的感受是很難受的,因為,你根本不知道呈現在你面前的行多少址虛假不實的訊息?你也不知道你現在所做的一切選擇,會不會傷害或危及到你過去所做的任何承諾?如果我不能慎重處理,有一天,我突然恢復了記憶力,我相信我會因為許多不能更改的錯誤決定,而痛苦一輩子的,所以,在記憶力恢復以前,我不願隨便談論婚嫁,免得犯下了不可彌補的錯事來!」
康岱衡面帶沉重的點點頭,「如果你和湘華的婚姻是建立這樣牽強薄弱的基礎上,那麼,你們一輩子也不會幸福快樂的。」
雷修奇嘴畔掛著—絲若有所感的苦笑,「所以,我怎麼快樂興奮得起來?當我發現自己有可能鑄下大錯的時候?」
康岱衡百感交集的搖搖頭,「為什麼湘華努力了五年,卻始終無法走進你的心坎裡呢?難道——你對她一點感情部沒有?」
「有,但都是友誼和欣賞的成分居多。」雷修奇直言不諱的低聲說道:「而——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如果,我在喪失記憶力以前,曾經深深的愛過她,我不相信經過五年的相處堆砌,我居然能夠這麼理性的面對她,渾然無視於地對我的一往情深和百般遷就、千百溫存。除非——」他狐疑的看了康岱衡一眼,大膽的提出假設,「我從來就沒有愛過她,要不然就是——我的感情同我的記憶力都一塊萎縮死亡了,所以——我這五年來,都在打太極拳,玩躲避球,寧可把所有重心都擺在事業上,而不願輕易許諾—生,免得誤人誤已,後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