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詩經》國風。周南篇—一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其賁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在中國相傳有個習俗,就是家中若有女誕生,則釀一罈酒,及至女兒待嫁出閣時,用以宴請賓客,而這壇醇香美酒,即稱「女兒紅」;但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若是雲英早殤,則在祭悼之日,將這盅醇酒分與親友斟飲共嘗,以紀念這早凋的落花,而這壇苦澀美酒,即稱「花彫」。
* * *
十月初八。
桃花早已落盡,僅攀在枝頭上的丁點綠意也隨著秋的到來紛飛散落,春日的百花爭榮,夏日的蝶舞亂飛,彷彿只是昨日睡夢之前的事兒。
六歲的小女娃秀眉微蹙的用雙手支著頭,白淨剔透的瓜子臉上盡如秋愁一般,有著比同年齡娃兒來得早熟的玲瓏心。
「呆呆。」聲落,一個比小女娃幾乎高出兩個頭的小男孩,自那棵千年桃花樹旁的高牆上利落地跳下。
這牆很高,為的就是徹底阻絕這兩家人的關係,偏偏,兩個佔地千坪的釀酒世家緊緊相鄰,中間除了這座人工砌成的磚牆,便是一大片翠綠色的湖泊,他們稱它為落花湖。
落花湖乃因季節變換時紛飛在湖面的落花奇景而得名,矗立在湖旁的千年桃花樹更會在落花時節的夜晚泛出桃紅色的光……兩家人都說,那是夜裡的燈打在湖面上的反射所致。
不管是不是,落花時節的湖畔是個禁區,除了白天打掃的奴僕外,閒人勿近,久而久之,不管是不是落花時節,鬧鬼的傳說讓這裡的夜晚成了這兩個從小便天不怕地不怕、不甘束縛的小娃兒的私密林。
聞聲,小女娃的臉有著剎那的光亮,卻很快地隱去。
秋天的落花湖是最美的時候,也是她最愛的景色,偏偏,這一年的秋天對她而言只有無盡的離愁,抹不去的悲像塊沉重的石頭密密的壓在胸口上,幾乎讓她一想到便要流淚。
「呆呆……」小男孩將她眼底的愁和悲全看在眼底,心幽幽一蕩,連月來的歡愉也不知不覺被不捨之情所取代。
「別叫我!」小女娃鬧著性子,別過白皙可人的小臉偏不去瞧他。
「你若真不想聽,以後也聽不到了。」男孩拍拍屁股席地而坐,討好似的盡偎向她的身邊去。
「我希罕呢!」冷冷地一眼掃去,小女娃眼中強爭許久的淚被秋日的風一吹,一一散落到男孩俊秀靈巧的臉上。
這才驚覺她哭了,哭了多久?
這個傻瓜,他只不過去趟嵩山,又不是一輩子不回來了,哭什麼呢?男兒志在四方,就算這一趟去的不是嵩山少林,他定也要把大江南北給走盡方休啊。
終是要離別的,他總不能拖個六歲的小女娃走,上少林學功夫不行,走一趟大江南北也不成,呆呆就像是上天造的上等琉璃,一碰怕就要碎了,哪堪得住跋山涉水的苦?
更何況,就算他想把她帶在身邊,路家老奶奶也不會同意,六歲小娃跟他一個十歲男童搞私奔嗎?算算年紀似乎有點過早,傳了出去真要讓兩大家族從此見不得世人了。
男孩清秀俊雅的臉上有著不屬於十歲男孩的世故與智慧,眼底也有著不屬於十歲男兒的眼界與野心,天地何其大,他怎甘於困在一個小小的紹興城上輩子只守著世世代代所留下來的釀酒祖業?
要做,就要做大的,把自家的酒推到大江南北,讓所有大宋朝的百姓都聽聞過卓家美酒的名號——這才是他小小腦袋瓜裡想的東西。
「真不希罕就別哭,好難看。」伸手便往她細緻粉嫩的瓜子臉抹去,粗魯的哪懂什麼憐香惜玉?
他才十歲啊,說那些溫柔的話,做那些溫柔的舉動,一想到就怪噁心巴啦一把地,還是算了。
「你說我難看?」小女娃一惱,淚汪汪地又要落下。
「呆呆,你真是——」小小年紀就老愛在話頭的文字上跟他打轉,嘖,開個玩笑不行?
「你說我難看?」淚瞬間掉得淅瀝嘩啦,小女娃又氣又羞的噘起紅唇,紅艷艷地十分動人。
「像你這樣的女娃,十個人會有十一個說美,怎麼對自己那麼沒信心?我隨口說說就傷心成這樣?要是我走了,你要怎麼活下去?」這回,他沒伸手去擦,心細又大方的拿自己新衣裳的絲綢袖子讓她當手帕抹。
聽到他說走字,淚掉得益發不可收拾,卻偏不想承認自己在乎他在乎得要死。
「怎麼十個人會有十一個說我美呢?」
「那第十一個人就是老天爺啊,你是老天爺心血來潮多造出來的娃兒,美得根本不像凡塵之人。」尤其那顆玲瓏剔透心……唉,他真的擔心她的冰雪聰明會讓她因為年歲的增長,看得聽得越來越多而變得越來越不快樂。
所以,他總是喊她「呆呆」,就是希望她可以變笨一點,少受點傷。
他對她的讚美,說得好像是家常便飯,一雙眼睛沒有發亮,也沒有留戀。
「你愛我嗎?」腦子想著,小嘴兒已把話脫口而出,直到耳邊聽到自己軟軟的嗓音及那句不知怎麼竟出口的話,人一驚,捂著小嘴兒起身便要逃。
一隻手堅定的拉住她,不讓她走,小女娃胖胖白白的手兒努力的揮啊揮也揮不去小男孩的堅持。
「話都出口了,就要有承擔的勇氣。」小男孩俊雅的臉上有著笑意,一雙靈巧明白的眼定定的望住她。
小女娃胖胖白白的小手不動了,有些負氣的回眸,「我說笑,你也要當真?」
「你放心,我一定娶你過門。」早在這棵千年桃花樹前見到她的第一面,他就決定了。
「風哥哥……」小女娃一怔,愣愣地看著他發呆。
「再這樣看下去,真要成呆呆了。」他伸手拍拍她柔嫩滑細的小臉,一笑,俯低身子,趁她仍怔愣的空檔在她的小嘴兒啄了一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