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打從診療之初,東方淳就一直對她異於常人執著於"甜食"的心態感到好奇。並非嗜吃甜食,而是依賴著、將全部的生命都寄托在甜食之上,彷彿拿甜食與生命中的"什麼"對抗的態度。
或許這才是她會唯獨失去了"甜"的味覺,背後的理由所在。
但不能焦急,要是在這兒一任追問下去,會打草驚蛇的掀起她自我保護意識,所以,他緩慢地把問題再拉回到安全的地帶說:"從上次診療到現在之後,你都沒有接觸過甜食嗎?"
她咕噥了什麼。
"再說清楚一點?"
"你不是說不能碰,只要我碰了甜食,也許就會再也找不回我的味覺,我哪裡敢碰啊!"
"那麼你已經有一百二十個小時沒有接觸過甜食了。"
"有……那麼久了?"她躊躇一下。
"在沒有接觸甜食的這段期間,你做了些什麼?還記得嗎?"
突然,她臉上泛起陣陣紅暈。
"想到什麼?都可以講。"東方淳瞇起一眼,該不會上次打了他一巴掌,結果她卻真按照自己的建議,去找"男人"了吧?意識到自己脫離了"精神分析"的專業態度,他迅速壓下心頭的不悅說:"告訴我,你做了些什麼呢?
"什麼……也沒有作。因為大無聊了,又不敢出門,怕會不自覺地走到西點麵包店的門前流口水。就租了一堆'地球饗宴'的錄影帶,專門看些野生動物互相殘殺的畫面,想像怎麼砍了你。這樣可以了吧?"
噗嗤,他忍俊不禁地笑起來。
"是你要我說的。"嘟著嘴,睜開眼睛,田莘園白他一眼。
"那麼,在你觀賞大自然淘汰物種的過程當中,愉快嗎?"他含笑,肩膀上的壓力也跟著減輕。
"還好啦,談不上愉不愉快,只是打發時間而且。有一種不覺得自己是活著的感覺。行屍走肉?腦袋空空?差不多就是這樣。"
"嗯……"
看樣子她並未意識到自己是如何地被甜食所支配、侵蝕。
接下來東方淳又將話題深入到她的觀察力、情緒方面的穩定度,再次注意到了每次一提到家族方面相關的話題,她就會出現一種內縮、排斥的情緒反應。擁有一位嚴格的父親,與標準家庭主婦的母親,表面上看來很普通,沒有問題,但內在已經給予她不少壓力了。
把話題告一段落後,時間也差不多到了。
"好,今天的診療到此為止。"按下錄音機的停止鍵後,將兩份拷貝中的一份遞給她說:"回去之後,你也可以自己聽聽看。"
"這會有什麼幫助嗎?"皺起眉頭,她小臉緊繃的說。"這樣亂七八糟的談些有的沒的,就能把我的味覺找回來?真是騙人的把戲。"
微笑一下,對於這種反應,東方淳也不陌生。他聳聳肩說:"想像一團打了死結的線頭,每個人的心中都糾葛著許多的情緒,我們要聯手將它找出來,才能將它打開或剪掉。耐心點,別急著一步登天。"
"說得容易,你又不是那個需要忍耐著不去碰觸自己最喜歡的東西,數著自己有幾根毛過日子的人。我頭一次知道,無聊也是會教人發狂的。
她從躺椅上站起來,以濕潤的大眼睛,求情地看著東方淳說。"假使我不吃甜食,只是讓我摸摸那些道具,玩玩麵粉、糖霜,都不行嗎?"
東方淳相信要是田莘園身後有長尾巴,此刻肯定是死命地搖著,盡全力的討好他。
他微微一笑。"不行。"
田莘園一咬牙。"你好惡劣,你是故意的,根本就沒有必要讓我忍耐,你只是故意要欺負我!"
東方淳哈哈大笑。"就算作罵我惡劣、變態,我還是不會答應你。"
見風轉舵,她又小聲地說:"我可以收買你喔,比方說,你不想吃大餐嗎?我有兩個好友的廚藝技術是一流的三顆星評價,各國料理,任君挑選。甚至,到府上服務?"
"嗯……這還是我當醫生以來,頭一次受到賄賂呢!"東方淳刻意摸著下巴,裝出深思的樣子。
"很誘人吧?想想看,不用走出大門一步有美食俱樂部的主廚們,輪流為你料理一流大餐?"以為見到希望之火,她雙手合十,眼睛雪亮地望著他。
解開手上的領帶,他長歎一口氣。"但這麼做有違我的醫德,你知道的,醫生為了病人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我怎麼可以接受你的賄賂呢?不行、不行。"
"別這樣嘛!"
戳戳他的胸肌,她翹著嘴說。"反正是病人我自願的,你只要假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看到就可以了。"
"是這樣嗎?"他放長了約線,意味深長地一笑。
不斷地點頭稱是,田莘園高聲叫道:"當然是這樣。"
"那我寧可換一種賄賂呢!"他眨眨眼。
"行,你要什麼我都答應。"
他假裝考慮了片刻說:
"你這麼說,我就不好意思了,這樣聽起來不成了我在勒索你?套句你的話,我正在'趁虛而入'。"
"不不不,沒這回事。"全然不覺自己已經咬住了餌的魚兒,一口氣被約住。"誰敢說這種話,我第一個不放過他!"
拍著胸脯,田莘園繼續說:"說,你想要我做什麼,不必客氣。"
"不行。"搖著頭,他指著身上的醫生服說,"我是公私分明的人.只要穿著這件白袍。不能說出口的。"
"那,你幾點下班?"田莘園太過專注於自己的渴望上,渾然忘記一個重大問題。
"現在就下班了。"他看著腕表說。"等我把衣服脫下……"
"我來幫你!"她自告奮勇地跳上前,慇勤地為他脫下白袍說。"現在你不是醫生了,所以你想做什麼要求,盡量說吧!我絕對會盡力達成的。"
東方淳的眼裡閃過一絲詭譎的惡作劇色彩。
等到田莘園將白袍丟到衣架上,充滿期待地轉過身來時,他已經收斂起惡作劇的神色,以天使般的微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