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來就不是個習慣封閉自己的人,也不打算搬到西晉來破例。現在有人自願聽她吐苦水,不好好把握就可惜了。
「有很大的不同,一時也說不清楚。」詠賢決定省略那些難以解釋的部分,只講重點。「最大的不同是,在我的世界裡,我是個有用的人,有自己的工作,也清楚自己的人生目標,不會像現在一樣成天無所事事,像個廢人似的。」這是她最不能適應的一點,她一向認為要活就要動,一個人最需要的就工作,至少透過工作,她能找到自己的人生價值。
工作?這倒是個有意思的講法。展裴衡從沒想過她居然有工作,也需要工作,一般婦女大都在家把持家務。不過,他忘了她來自另一個地方,或許還是一個和他們完全不同的世界。
「在你的世界裡,你都做些什麼?」在發問的同時,他亦挑了個好位置坐下,兩人就這麼聊起天來。在月光的照耀之下,高高的樹影上坐著兩個同樣寂寞的影子,夜也顯得份外寧靜。
一提到她的專業領域,她的精神立刻振奮起來,眼睛也跟著閃閃發光。
「我是個國際刑警。」她說得好不得意,帶笑的臉龐使她的臉瞬間光亮起來。
「什麼是國際刑警?」展裴衡輕輕的反問,愛極了她的笑靨。她應該常常笑的,而不是整天凶巴巴。
對哦,她忘了這是個現代名詞,古人根本聽不懂。「就是……」她試著搜尋他能聽得懂的字眼,用力想了半天。
「就是女捕快。」應該是這個說法沒錯吧,她不敢確定,但他恍然大悟的反應告訴她Bingo,她用對詞了。
「難怪。」他悶笑,腦中的疑問立即獲得解答。這說明了她為什麼行事魯莽又充滿正義感。
「我想你一定愛極了你的工作。」這不難想像,光從她追賊的猛勁便可瞧出端倪。
「當然,我是個好警察。」他帶笑的眼神讓她無法確定他究竟是在笑她或是肯定她,她只好再補上一句,「最好的。」可惡,他幹嘛笑得這麼賊啊。雖看不見他的全貌,但隔著黑布的嘴唇線條分明,八成笑到耳根子。
「我真羨慕你。」他幽幽的歎氣,轉頭看著月夜的側臉看起來份外寂寞。
「你不喜歡你的工作嗎?」她好奇的發問,龍蟠的大名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怎麼會?」他有些驚訝。他從沒想過喜歡與否這個問題,從組織龍蟠的那一刻開始,他就認定這是個終生之職。
「可是,你的眼神好寂寞。」這話一說出口,兩個人都愣住了。詠賢從沒想過自己有這麼羅曼蒂克又溫柔的一天。真見鬼了,一定是因為夜色的關係。
聽說月圓之夜最容易使人行為失常,她是凡人,當然也無法免俗。
她安慰自己,把一切過失都推給月亮,不肯承認自己會如此失常是因為黑衣人的關係。
對展裴衡來說,他會覺得驚訝不只是因為詠賢難得的溫柔,更是因為她話中的真實。
他的眼神很寂寞?或許是吧,身為一個不肯妥協的世族原本就是寂寞的。
他可以像其它世族子弟一樣盡情揮霍,可是他偏不,執意選擇背道而馳,這使得他的正義之路走來格外辛苦,也份外寂寞。雖說組織裡有許多志同道合的好兄弟,但畢竟皆來自於嬌生慣養的家庭,有時光為了分派工作就得費上好些工夫,更別提時時相左的意見,常常吵得他的脾氣大發,不吼都不行。
他不喜歡他的工作嗎?答案是「有時候」。大部分的時間,他喜歡幫助人的感覺,只有在夜深人靜,卸下面具的剎那憎恨必須偽裝的無力感。他多希望能有人瞭解他的痛苦,更希望能有個伴,一個和他一樣充滿正義感,一樣對世間不平感到失望的伴侶。在他幾乎絕望的時候,詠賢卻突然從天而降,難道這是上天給他的啟示,告訴他,她正是他的另一半?
展裴衡看著她,腦中不斷的思索著這個可能性。他不介意她的舉止粗魯,教養欠佳,和那一些莫名其妙的髒話,更不想管她從哪裡來。只要她願意留下,他就有把握能說服她這裡還有更重要的使命等地完成,而且生活保證精采刺激,比她的工作更有看頭。
問題是,他該怎麼做才能讓她留下來?也許答案就在那塊牌簡。她曾說過那塊牌簡是她回家的關鍵,換句話說,死也不能讓她拿到他的牌簡。就這麼決定!
「喂,你幹嘛半天不說話?」其實真正覺得不自在的人是她,從小到大沒放低過幾次音量的詠賢全身就像被針刺似的坐立難安,尤其他那雙眼睛又要命的盯著她看。
「詠賢姑娘,你的世界裡有戰爭和流民嗎?」他換個話題,藉以轉移她腦中的思緒,最好是忘了牌簡的事。
「戰爭和流民?」她愣了一下,腦海中不斷地浮現出她曾看過的新聞報導。
中東的衡突和非洲國家的內戰,在在說明了戰爭的可怕。
原來她所處的世界也一樣到處充滿了戰爭,只是她比較幸運生在台灣罷了。
這麼說來,西晉其實就是二十世紀的縮影,不同的種族,卻有相同的紛爭。
「有,我的世界裡也有戰爭和流民。」直到這剎那,她才能瞭解到自己沒有任何資格唾棄這個時代,因為無論社會再怎麼進步,科學是如何昌明,人的貪婪卻永遠不變,即使繁盛如二十世紀,生活在衣食無虞的年代都這樣了,更何況是在物質缺乏的西晉?
「我想也是。」他瞭解的點點頭,一點也不意外人類的貪婪。「你曾想過要如何改變現況嗎?」她搖頭。她唯一想過的事就是捉到蕭武雄立大功,然後將丁胖子一勞永逸的解決掉。
「我想過。」展裴衡歎口氣。隔著黑布罩的溫熱氣息幾乎感染了她。「也許你會嘲笑我的作法,認為我再怎麼努力也改變不了現狀。搶劫世族並非長久之計,排山倒海而來的流民更不是憑一己之力就能解決的問題,但我不知道除了如此之外我還能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