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越變越像千夕,而我,禁不起這樣的挑動,我對著你,心力交瘁,你知道嗎?你無意地回憶那些對千夕來說很重要的記憶,你知不知道,對我來說,是折磨,是折磨,你時時刻刻在提醒我,千夕對我的愛,只能讓我越發覺得自己無能,我不能夠讓她活得快樂,也不能夠讓她死得安心,到死後,依然要仰仗她的照顧,她的犧牲。我手握著讓她復生的希望,卻只能看著,她一個人分成兩部分,還有一半在魂石裡沉睡。
東方發白,通微臉色憔悴,一個人抱膝坐到陽光照到他的床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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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依照通微的習慣,他一大早起來先澆花,然後一邊等待煮茗茶的水沸開,一邊試驗昨夜悟出來的道術,或者武功心法。但是這一個多月來,他夜裡大半的時間,是陪著非夕過的,非夕那小東西,即懵懂又好奇,幸而還有一樣好,就是很聽話。這一點,像千夕。千夕,也很聽話。
既然夜裡大半時間沒有睡,白天他應該休息,但是他從來也沒有在陽光燦爛的時候躺在床上睡覺的習慣。既然睡不著,他就起來走走,武功是不要練了,承載著非夕,還要以血餵飼,他的身體狀況有多麼差,他自己清楚。在這樣的狀況下練武,很容易走火入魔。武功可以不練,他也不在乎,但是花草還是要澆的,否則本就死寂冷清的西風館,成了滿園荒草,豈不更加像是個鬼屋?
抬起頭來,以他修道人的眼睛,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西風館的上空,呈現出一層黑氣,那是厲鬼的戾氣,晦澀得快要遮住天空的藍色。有一縷紫氣,由東而來。通微微略地有些自嘲,往日只有別人請求他去捉鬼,現在,卻是他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這樣抬頭一看天,陡然一陣昏眩,「噹啷」一聲,澆花的壺子落地,他差一點坐倒在地上,一手撐住了地面,才沒有倒在地上。身體裡一個東西在攢動,是非夕,她居然,要藉著他的身體,看天亮。通微咬牙,不可以!絕對,不可以。他可以感覺到,並不是非夕這樣單純的孩子能夠想出這麼絕決的方法,而是,非夕自己也不知道的,千夕的心願,那個破碎的千夕的強烈的心願,也許是看日出的那一天給她的印象太深,所以她下意識地,總是想要重現那一天,所以就算靈魂支離破碎,也懵懵懂懂地要看天亮。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無論是非夕還是千夕,這時候都是無意識的,但是一旦讓她成功了,她就會知道白天,她就會有下一次,再下來,如果藉著他的身體胡作非為,那,毀了他不要緊,連千夕,也一起毀了。
絕對不可以!通微咬牙,一隻手深深地抓住壺子的壺柄,一用力,把青銅水壺扭成了不成形狀,身體裡有個東西在湧動,要搶佔他的意識,乍冷乍熱,一陣一陣的鬼氣從靈魂深處散發出來,好難受。他雖然可以令花開花落,有各種各樣的道法道術,但是對於自己靈魂深處的鬼,卻無能為力。
他,絕不會輸給那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小鬼。千夕,你體諒我,放棄,放棄好不好?日出,如果可以的話,我答應帶你重看日出,但是不要選擇在這個時候……千夕,你一切都為了我,不要在這個時候讓我痛苦。
也許,是千夕聽見了他的聲音,感受到他身受的痛苦,突然之間,攢動的靈魂平靜了下來。通微跌坐在地上,長舒了一口氣,只覺得全身酸痛,清晨的陽光耀眼奪目,照得人一陣眩暈。他武功有成到今天,即使受過多麼重的傷勢,也不曾感到如此虛弱,可見鬼靈與生靈之爭,他勝得多麼艱辛!
非夕,漸漸地要恢復成半個你,但是她不知道節制,她不能分辨是非,不懂得輕重,不知道什麼叫做善良。我不能讓她毀了你,我要怎麼辦?難道我的時間就如此短暫,必須在非夕懂得控制我的身體之前,找到恢復你的方法?千夕,我知道你必然不願意我為難,你必然又願意犧牲,但是什麼時候,也讓我為你犧牲一次?只一次就好!
「篤篤篤。」
敲門之聲。
通微有些驚訝,西風館素來人跡罕至,除了少數幾個朋友,極少人會來光顧,而聖香他們要進來,卻從來沒有敲門的好習慣。
是誰?
站起來,微微有些頭昏腦漲,他知道是元氣大傷,失血過多,也不在乎。拂去身上的塵土,他去開門。
「咿呀」一聲,木門應聲而開,門外站著的是一位面色慈祥的老和尚,手裡持著木魚,捏著佛珠。
「大師何事光臨?」通微倚門而立,意態安詳。
和尚呵呵一笑,「和尚入境。」
通微眉頭微蹙,入境大師,是江湖上一位極負盛名的高僧,他常年不出思過崖,如今突然到此,必有所圖!
「入境大師。」他緩緩讓開出路,「大師遠道而來,不知有何要事?」
入境大師莞爾一笑,「和尚來開封尋一好友,不想尋人不遇,卻看施主館中陰氣甚重,晦色蒙牆,恐有鬼魅作怪,所以敲門。」他是有道高僧,言語安詳,沒有一絲一毫火氣。
「僧敲我門,本色高雅,通微深感榮幸。」通微淡淡地道,「大師請進。」他讓開去路,入境既然看出了他這裡鬼氣森重,有了除魔之心,要他離去,是必然不肯的。
入境大師頗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舉步入館。
進了西風館,入境左右看了一下,藹然微笑,「施主愛花成性,此地繁花,大多托了施主的鴻福。」
通微知道他看穿了他這裡百花齊開,是借托了通微的道術,淡淡一笑,也不解釋:「大師稍待片刻,通微煮茶相待。」他往他煮茶的小火爐走去,背後諸穴,全然不加防範,步履之間,也沒有對入境有絲毫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