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姑射登時明白了三分,極苦極苦地一笑,「我不會。」
「你不會,所以——我不能娶你,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容隱深沉地看著烏木琴,「你要相信,沒有人可以不被你吸引,我也是男人,我不是——」他黯然一歎,「——不是不愛你——」
「所以你當年拒絕?」姑射低聲問,「不是因為看不起我,也不是因為你不愛我,而是因為——」她抬起頭來,淒然一笑,「你不願意束縛我?你——希望我快樂?」
容隱避開她淒然的眼神,「一半,一半,是因為你,另一半,是為了我自己。」他淡淡地道:「我也是不適合有妻室的。」
「那麼——你會對我冷言冷語,要趕我走——是為了——」姑射低低地問。
「為了我自己。」容隱深吸一口氣回答,「你不可能不走,你也不可能永遠留下來,是不是?」
姑射默然,過了很久,她才點頭,眼淚隨著點頭的動作滑落,「是——我始終會走——」
「所以,我趕你走。」容隱慢慢地道:「既然遲早要走,那麼又何必多情?何必相遇?你難道不知道,越長久的相處,就越容易多情,而越多情——」他頓了一頓,輕輕地道:「就越容易受到傷害嗎!」
她怔住,越長久的相處,就越容易受到傷害,因為更長久的相處,就會有更多的感情!他不是看不起她,不是不愛她,更不是不瞭解她!他是太瞭解她,瞭解得比她自己還瞭解!所以才知道她無法忍受宮廷的束縛,所以才知道她不可能嫁給他,所以才知道——無論她現在付出多少,她最終——都是會離開的。「你趕我走,是不希望我們重逢之後日久生情是不是?」她顫聲問。
容隱沉默,「難道不是?」他緩緩地道:「既然不可能留下來不走,那麼就算是有再多的感情,也都只是徒增傷心而已。」他看著姑射,淡淡地道:「多情無益,不如無情。」
「可是——」姑射顫聲道,「可是——」她猛然抓住容隱雙肩的衣裳,「你既然想得比我久遠,想得比我透徹,你為什麼不早說?在你見到我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說?在那個時候——在那個時候我還可以走的!」她熱淚盈眶,「那個時候——我比現在豁達啊——」
容隱微微一震,他看見了她的狼狽,她那種極力掙扎卻無可奈何的狼狽!「你現在也可以走。」他淡淡地道,但是話聲之中,已經不可避免地露出了激動的神色。
「你為什麼不早說?」姑射失神,失魂落魄,「多情無益,不如無情。你說得真好,只可惜——太遲了!」她抓住容隱的雙肩搖晃,「你知不知道,」她淚流滿面,「我有多少次想走,卻又有多少次走不了!我不想留在開封,不想和官吏拉上任何關係,可是我——可是我——離不開啊!」她淒然而笑,「看見刺進你胸口的劍,看見你的血,你為國為民的毅力,我怎麼還能走得了?我的心比你的身痛!我不能當作沒有發生過!你要我不要多情,那怎麼可能?我是人,是一個從前很愛你至今依然很愛你的女人,你讓她憐惜讓她心痛,讓她看見你的辛苦,然後又要求她不要愛你,你這是在苛求我!是在逼我痛苦!」
容隱苦笑,「那麼,你愛我,愛得足夠讓你在這個地方——活下去嗎?」他緩緩地問,「我若不逼你絕情,那麼日後你的世界裡,除了我,你什麼也沒有。」他黯然地眨了一下眼睛,「而現在,如果你能夠絕情離開,日後你除了我,你什麼都不會失去,」他閉上眼睛,「你甚至會找到一個更值得你愛的丈夫。」
「我——」姑射啞口無言,「我——」
「你不可能沒有琴,沒有茶,沒有劍,沒有詩,那些——」容隱歎了口氣,「早就是你骨子裡的一部分,如果沒有了你的自由,你也就不是姑射了。」他凝視著姑射,「你會死的。」
「可是——我也——不能沒有你——」姑射失魂落魄。
「離開吧,狠心一點,離開我。」容隱黯然,「你也不希望我痛苦,是不是?」他按了按胸口,「這個傷我不在乎,在我還設有對你動情之前,你走吧!否則——否則——」他閉上眼睛,「我們誰也逃不掉,我不想你陪著我,卻終生鬱鬱不樂,我更不想讓我自己迷亂,你知道我迷亂不起!」
「容隱!」姑射忍不住哭出聲,她伏在容隱懷裡,「你好狠心!兩個人相愛,你居然可以用理智分析到這樣的將來,你要我『無情』!可是我不是你!我不能克制!」她猛地抬起頭,「我不能說不愛就不愛!我更不能因為愛你是錯的、愛你會讓我日後失去一切、會讓我後悔,就不愛你!我做不到!」她像所有柔弱的女子一樣哀求,「我做不到!你告訴我怎麼辦?我做不到——」
「你先不要哭——」容隱勉強忍耐著自己把她擁入懷裡安慰憐惜的衝動,「你要清楚,你現在走,總比日後相愛太深才離開要容易解脫。」
「解脫?」姑射神色黯然,「如果無法解脫,那怎麼辦?」
容隱不能克制地心神激盪,臉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那就看你我各自的緣分,有沒有解脫的福氣了。」
她看著他眼神裡的痛苦,緩緩地問了一句,「我問你一句話。」
「你說。」容隱側過頭去不看她的眼睛。
「你說,你不是不愛我,那麼,不是不愛我,就是愛我嗎?」姑射低聲問。
容隱怔然。
「你回答,我就離開。」姑射苦笑,「你總是那樣,最有道理的話都是你在說,你關心的都是大事、大局、大人物!對我,」她凝視著他,「若有情,若無情。」
容隱緩緩轉過頭,與她對視,這還是今天他第一次如此正式的凝視她,過了一會兒,他微略牽動了一下嘴角,算是笑了一下,「是的,」他很快轉過頭去,不再看她,「只不過,不太深——沒有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