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鈞天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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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頁

 

  則寧搖頭,輕輕地,做了一個洗衣的動作,再輕輕地,做了一個上吊自刎的動作。他依舊是一雙清澈明利的眼,無限安靜地,做出了兩個代表著一段絕望之緣的動作,那動作穩定而準確,絲毫感覺不到做動作的人心中的情感波動。

  他娘,是秦王府裡的洗衣婢,秦王爺臨幸了她,生下了則寧。而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因為則寧不會說話,也許是因為其他什麼原因,她早早結束了自己,留下一個不會說話的孩子。故事的開頭和結束都已經無從得知,還齡能夠得知的是,這樣的結束,最殘酷的對待,是留給則寧的。

  則寧坐在那小小土丘的旁邊,淡淡看著墳上剛剛插上的青草,竟然有一種近似幸福的微笑,從眉梢,一直浸潤到了唇邊。

  還齡並沒有坐下來,她怔怔站著,看著則寧,心已經完全混亂再也清醒不回來。從此之後,她清楚,看見則寧,她就會想起他為孤墳插上青草的樣子,想起他遞給她一隻蝸牛,想起他聽見她領悟出那是「我」的時候那一剎那的笑意,想起他這種近似幸福的微笑。他並不是想刻意表現什麼淒苦,他只是單純想證明,她和他還是可以溝通的,一個不識字的人和一個不會說話的人是可以溝通的,就像他和他娘一樣,如此——而已。

  她突然明白為什麼他從不對下人要求什麼規矩,原來,他娘,一樣也是個卑微的女人。

  這就是秦王府名震朝宇的則寧嗎?她慢慢俯下身,用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心情,輕輕地道:「少爺,我們——應該回去了。老是坐在地上,會著涼的。」她可以感覺到,在對則寧說話的時候,心中有一種額外的溫柔——而這種溫柔,在她伺候別人的時候,是不曾有過的。

  第3章

  一等丫鬟

  之後,她就成了伺候則寧的貼身丫鬟。上玄的顧慮固然是她安分守己待在秦王府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她想照顧則寧。她從來沒有如此迫切地想照顧一個人,希望他可以快樂,希望他不愁衣食,不為小事煩惱,希望他健康,事事順心。她比在哪個少爺那裡都賣力地做事,不為什麼,真的不為什麼,她沒有奢求,她所要的,只是則寧平安,健康,在家裡順心如意,她能做到的就是這些,她會盡全力做到的。

  還有,她要識字,她不能再依靠一隻蝸牛一片葉子來瞭解則寧的想法,她要識字。

  ——***——

  「少爺,茶。」還齡小心地端了一杯參茶過來,「廚房裡剛剛熱的,少爺小心燙。」她把參茶放在則寧伸手可及的桌面上,往茶盅蓋上墊了一塊小小的錦布,以防燙傷。

  則寧本在查閱禁軍名冊,抬眼一看,不禁微微一笑。那錦布是雙層夾棉的,雙面都繡了花,向上的一面,繡的是一朵白蓮和「平安」二字。墊上這樣精巧的小東西,那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燙傷了,還齡的心思很細膩,但是,難道她不知道他的武功,已經到了寒暑不侵的地步,這區區一杯熱茶,如何能夠傷得了他?則寧低下頭繼續看名冊,右手很自然地墊上錦布,揭開茶盅蓋,淺淺地呷了一口。

  還齡看他喝茶,心中有一種平安祥和的感覺。看他專心看書,她靜靜地退下,盡量不要打攪了他。

  她出去,帶上了門。則寧緩緩把目光從名冊上移開,專注地看著她出去的方向,然後拿起那塊小小的錦布,看了一眼。那蓮花繡得很精緻,只是那「平安」二字就寫得歪歪扭扭,有些引人發笑。她在識字?翻過另一面,上面繡的是一隻鴛鴦,還有「吉祥」二字。

  一隻鴛鴦?從古鴛鴦都是成雙的,何曾見過一隻獨處的鴛鴦?

  ——***——

  日子就這樣過。她全心全意地照顧他的起居飲食,衣裳冷暖。則寧的體溫偏低,還齡就盡量幫他把所有單層的朝衣都夾上了薄棉;則寧不喜歡花,喜歡青草,還齡就盡量讓他的耀瀾閣開窗就可以看見青草碧樹。他有時會在他母親的土墳邊坐一會兒,她就幫他往墳上種青草——她不知道他為什麼喜歡母親的墳上長滿青草,但她不會問,她就是忙忙碌碌幫他種,而他就靜靜地坐在一邊看她忙碌。

  那土墳也很奇怪,無論種上多少青草,都無法成活,永遠都是光禿禿的樣子。還齡也就養成一種習慣,每當沒事的時候,來土丘旁邊坐坐,往上面一顆一顆地種青草,一邊默默地想心事。她不會再感覺到這孤墳淒清可怕,而漸漸可以感覺到那種母親的味道,漸漸地理解,為什麼,則寧會喜歡這裡。

  她在識字,漸漸地,識了很多字。每當她認出一個字,會寫一個字的時候,她會很興奮地拿給則寧看,則寧就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每當看見則寧笑的時候,他不知道她其實開心他笑多過於開心她又識了一個字。

  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細微的點點滴滴,她會越來越牽掛則寧的一舉一動,越來越重視則寧的喜怒哀樂,越來越容易為他的心情牽動,越來越多了心事——直到她不得不承認——她愛上了則寧少爺。

  她愛上了則寧少爺。還齡默默地為則寧的娘的孤墳種青草,昨天種的已經枯萎,她小心地清理掉,種上新的。她愛上了則寧少爺,怎麼辦?夫人,你告訴還齡,怎麼辦?

  土墳寂寂無聲,她就一顆一顆種著青草,像種著自己的心情,種著自己的癡心妄想,然後笑顏燦爛,面對則寧。

  ——***——

  「少爺,還齡已經幫少爺改了所有的衣服,為什麼少爺的手還是這麼涼?」還齡為則寧解下朝衣,則寧剛剛上朝回來。她有些煩惱地道:「我要怎麼做,少爺才會暖和一點?」則寧的手永遠都是冷的,從她進秦王府到現在,沒有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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