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他竟沉默地推開她,自己坐到鋼琴前。
她愣愣地讓開位置,站到琴旁,不敢相信地瞪著他的舉動。
他要……彈琴嗎?
他稍微將雙手手指互握,反覆舒展幾遍。看著琴鍵的臉,有一瞬間露出猶豫的神情。
接著,他將手放到鋼琴上,擺好位置後,壓下第一組音符,開始彈奏剛剛唐安寧一直彈不好的樂章。
這一段樂章,強調的是激越撼人的情緒,同時要求速度的均衡和力度的起伏,想要彈得好,非常不易。
震耳欲聾的琴音挑撼她的心弦,狂烈渾厚的音色中,帶著不顧一切的癲狂。
唐安寧看得癡了,小嘴微張著。她從來不知道,鋼琴可以表達出這樣強烈而且驚人的情緒。
高低音在一陣交錯中冥然而止,而她依舊怔怔地站在琴旁。
「明白了嗎?胡亂使力、毫無章法地敲鍵盤,根本無法跟鋼琴溝通。再好的琴、再棒的曲,也只會被白白糟蹋,徒然發出一堆令人作嘔的噪音罷了。」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便不再說話,僵著身體起身,迅速走出琴房。
她愣了好久,耳畔依然迴盪著他方才撼動人心的琴音。
回神後,她似乎有了一些體悟,於是急急轉身,飛奔到他房間去找他。
「請你教我!教我怎麼使力?教我如何在那麼快的速度下,還能保持那麼強的重音!拜託你教我!」她邊跑邊嚷,急切地推開他的房門,沒想到房內一個人也沒有。
她慌張地環顧四周,突然聽見從浴室傳出些微聲響,她想也不想地就衝到了浴室門口。
「姜丞,你在——」
她猛然止住腳步,愣愣地看著他將兩手浸在放滿熱水的洗臉台中。
只見洗臉台裡的熱水,正緩緩地冒著白煙。
「你在做什麼?」她不安地輕聲問道。
「泡熱水。」他對她笑笑。
他還笑得出來?她憂慮地對他皺眉。
「你看起來很難受,是手不舒服嗎?」
「沒事,只是太久沒彈琴,手指的肌跟神經在跟我抗議。」
「可是,你才彈不到兩分鐘——啊……」她語音倏然一頓,接著猛吸一口氣,愕然地看著他。
她這時才猛然想起,他曾說過再也無法彈琴的話。
「沒錯,兩分鐘已經是我彈奏的極限。」他微微苦笑。
「這就是你後來不再上台演奏,而轉攻作曲的原因?」她瞪著他泡在熱水裡的手指。
他的手……
是真的不能彈琴了?
****
姜丞一再表明沒事之後,便將唐安寧趕出房間,要她回琴房繼續練琴。
她回到琴房,坐在琴椅上,視而不見地瞪著琴譜,心思百轉千回。
她嘗試地想像著,如果有一天自己不能彈琴了,她會怎麼樣?
老天!這對曾經以鋼琴為生命的人來說,是多麼殘酷的噩夢?
想著、想著,她的胸口突然揪得好痛。
如果是她不能再彈琴的話,她會生不如死。
當年她忍痛賣掉她心愛的鋼琴,光是看著別人對著她寶貝的琴敲打試音就一陣陣心疼。
賣掉琴之後,想到自己再也不能彈琴時,她難過得哭了兩個禮拜,心情才慢慢平復過來。
至於姜丞。從小接受栽培,一路順遂地站到眾人頂端,以無人能比的才華睥服群雄,到狠狠墜入谷底,再也無法彈琴。當年的他,到底是以什麼樣的心情,承受這種痛不欲生的打擊?
她的思緒紛亂到了極點,心臟也因不停的劇烈收縮而泛疼,完全沒注意手底下這一段該是平靜如流水的旋律,她彈得激越不已,有如瀑布激石一般。
突然,一滴熱熱的眼淚墜到彈琴的手背上。
旋律更然中斷,唐安寧擱下手指,再也彈不下去。
她的心為了姜丞的遭遇,感覺好病、好痛。
她雙手著臉,在鋼琴前傷心地嗚嗚哭了起來。
姜丞再度回到琴房,想要看看唐安寧的狀況,沒想到卻看到了一個淚人兒。
「安寧,你在哭什麼?如果真的很累,就不要彈了。」
「我要、我要!我要彈琴!請你不要趕我走,我以後會認真練琴,你讓我繼續彈琴好不好?」她哭著抓住他的袖子,以為他真的打算停止對她的訓練。
「喂喂,我是叫你休息一下,精神恢復了再來練習,不是真的叫你走人。」他僵硬地任她抓著手,不知該怎麼面對淚娃娃的臉蛋。
她卻恍若未聞,繼續哭泣,已經分不清是為了他而心疼難過,還是為了無法繼續彈琴的恐懼而落淚。
他手足無措地瞪著她的眼淚,最後只能跟她並排坐在琴椅上,笨拙地將她輕輕擁人懷中,口裡哄著毫無意義的語句。
「好了好了,別哭了。不管你想彈多久的琴,我都會讓你繼續彈,這樣可以吧?」
「我要彈一輩子。」她口齒不清地在他懷裡說道。
「好,一輩子。」對她近似耍賴的要求,他笑了出來。
摸摸她的頭,他的回答非常的心甘情願。
「真的?」她收住淚,抬頭張著水汪汪的眼瞅著他。
「嗯。」他低下頭,鄭重地點頭。
看著他眼底的保證,唐安寧的胸口突地湧出一波又一波的暖暖熱流。
在聖誕節那晚,聖誕老公公送給她的長腿叔叔雖然不是十全十美,卻是最令人感動的一個。
屬於女孩心中最易感的那根弦,似乎被輕輕勾動了。
看著姜丞的俊臉,唐安寧突然冒出一股想要親近他的衝動。
「好,那我們來做個約定。」她破涕為笑,望著他的唇,心頭忽然玩心大起。
「什麼約定?」他一頭霧水,沒有察覺到她正露出意圖不軌的表情。
「你不是常看電視嗎?頭低下來。」她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向勾勾手指。
「你要幹麼?」他雖然滿腹疑問,仍然依言垂下頭靠近她。
「電視都會這樣做的喔!我們來蓋、印、章……」她低喃一聲後,仰頭甜甜蜜蜜地吻住他。
看到他驚訝得渾身僵住的反應,她忍不住揚起唇,又吻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