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葬品原來是活著的人給往生者的補償,希望他死得有價值,斷氣之餘還可以扛下在世者所有的災難,於是給的補助款,絕非愚昧無知如我以為的個人身份地位的表徵。書上錯了,一向這麼灌輸我們的老師也錯,我們每個人都錯了。
趙先生犧牲值得,他可以含笑九泉了。
一直到人殮完,雖然大家只顧著刮掉自己的災厄,忘了給與趙先生該有的論定,這只證明老祖宗的話不是每句都對,不表示他做人失敗。希望趙先生別耿耿於懷,安心上路。我沒他看得見鬼的天賦異能,無法下陰曹陪他走一段黃泉路,只好不送了。
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是這樣嗎?趙先生往生是因為魏先生出現推了他一下?是這樣嗎?
這幾天來,魏先生為我們做了許許多多的事情,從佈告欄不時滿檔的公告可知。昨天半夜下去逛街時,我數過他平均每天貼五篇,比我閉關爬格子的速度快了將近六十倍。
我不能讓我的編輯知道沈先生這種能人異士的存在,否則她會崩潰。
為了表示對魏先生辦事效率的尊祟,昨天逛完街,我順路回了玉山老家一趟,把家傳算盤拿回新店。認真推敲了一整夜,我發現魏先生想改名「總幹事」一共暗示了一百四十五次之多。
一百四十五次,等於一天平均自我催眠二十九次。
多絕望的執念!我該不該繼續漠視下去?或許我不該,我得認真想一想,不知道台灣的法令允許不允許男人更改姓氏?
我聽說日本的男人結婚時可以選擇是否拋棄本姓,與妻子同姓;可是這個國家的男人喜愛不拘小節,錯用男子氣概。我曾經想過他們熱愛中華文化,應該是錯把隨便當隨意,誤以為當眾曝露「短處」是瀟灑男子漢所為而沾沾自喜。
這應該跟民族劣根性有關,中國人一樣沒遺傳到公德心,不是嗎?當我們實在不夠美好時,我們沒有立場苛求別人,我們必須反求諸己。
所以,如果日本男人願意悔改,願意勤上健身房收了們鬆垮坍塌的贅肉,願意比照韓國男人把他們不對稱、不夠俊美的臉龐也稍微整頓整頓,他們下一次再在鏡頭前自暴其短而不打馬賽克的話,我也願意試著不轉台。
和日本男人的隨便一比,台灣男人真的壓抑又委屈,值得世界人道組織關懷與重視。這裡有個現成的例子,對自己的出身不滿卻無法改變現狀的魏先生。
我想過了。
魏先生即使在狗急跳牆之下入贅了老婆家,能改變的只是下一代的姓氏,改不到自己頭上。為今之計,他只能與父母斷絕關係,請別人收養他。可是我擔心他犧牲了一切、賭上了一切,會不會到頭來一場空,落了個抑鬱而終?
哪天我若下樓散步與魏先生不期而遇,也許我該漫不經心地勸他看開點、實際一點,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不必艷羨別人,他當惜取眼前人。何況,台灣姓總的人家終究不多見,至少我活到這把年數尚未遇過。
不知道魏先生曾不曾想過一個傷人的問題?他若執意讓人收養成功改姓,他雙親怎麼辦?魏家高堂除了不能給他一個讓他滿意的姓氏,兩位老人家含辛茹苦拉拔他到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是嗎?做人不能忘息負義,會遭天譴的。
事態嚴重……
也許我應該現在就下去製造一場與魏先生的不期而遇,但是我和他並不熟。要嗎?我應該打破原則嗎?好吧,離出關日期雖然還有大半年,但為了魏家兩老,我走一趟便是。
結果,令人失望。
下去走動了一個半小時,天地之大,竟只有阿賓全程狺狺有聲地陪伴我。阿賓的貼心八年來如一日,它總是寸步不離地守在我身旁,從我下樓守到上樓,低吠聲不絕於耳。
今天阿賓的吠聲頗為苦悶,沙沙啞啞的。我能理解呀!阿賓。
天下父母心,與剛出生的愛犬分別在即,任誰都會心酸難眠,吠也吠不出力道。我希望阿賓體諒魏先生周到的顧慮,送它三隻犬子出國深造前途可期,總比它們長大後淪落到狗仔隊要好。期待它們學成,早日歸國。
也許,只是也許,它們離開那天我應該去送一程。可是我怕觸景傷情,怕思念過度落了個跟魏先生改姓不成的下場一樣,終生抑鬱。結果已經可以看見,我還要去送行嗎?要嗎?
這裡的傷心人傷心事已經太多,魏先生、魏家無辜的高堂、阿賓與兒子在所難免的離別,有必要增加我一個嗎?要嗎?需要嗎?這件事我要不要認真想個幾天?
今天需要思考的事情真多,比如方才警衛先生一再強調的事,我現在還理不出一點頭緒來。我真的不懂,凌晨兩點下樓散步和碰不到魏先生之間有什麼關連?
不行了,我頭昏。
人世間的事總是複雜難解,需要時間發酵出香醇可口的氣泡。就此擱筆了,好餓。
小倩,4/2,昨日愚人節寡歡
小倩的觀念日記:牛先生知名不具篇
牛先生駕起人總是狠勁十足,
卻是頭一個響應捐書活動的人;
他的狠只在嘴巴,
其實心腸最柔軟……
一切純屬無心,我說窗戶時不小心撞見,隔壁鄰居可以作證。
牛先生,你請放心,我就算親眼目睹你在公佈欄前鬼鬼祟祟的徘徊,也不會挨家挨戶揭穿你的真實身份,別擔心。其他地方我不敢說,在我的觀察日記裡你絕對安全,你放心的知名不具吧。
其實昨天半夜一點多時,對門的鄰居來敲我門,她被牛先生恐怖的字條嚇得睡不著覺,雖然嘴上客氣地推說我洗門窗的聲音太大聲,吵得她不能人眠,我依然一聽就聽出她的暗示。
也許哪天我應該找機會勸一勸牛先生,讓他手下留情。也許,只是也許。
有用嗎?牛先生的長相天生似地痞流氓,我能為一己之私刺傷他的心嗎?我該暗示他整容或是施打肉毒桿菌以維持表面光滑嗎?這對他凹凸的臉皮似乎於事無補。要嗎?我可以這麼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