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開身想再看看他,宮莞忘了自己踩在冰上,腳下打滑,身子不穩地向後斜傾,冉沃堂及時拉住她。彷拂她的荏弱,合該由他來守護,長期養成的默契,天經地義的流轉在主僕的舉手投足間。
「你離開吧,算我求你。」宮莞身心被濃濃的離情,猛烈燒灼著。
冉沃堂以慣有的沉然凝視她,良久不語。
「沃堂……」實在觀不出他冷淡面容下的所思所想,宮莞只能噙波瞅他,眼帶哀求。
那一年,小姐也是以這張淚濕的小臉,楚楚可憐的這般哀求他。
「沃堂,你說話呀。」不希望他走,不願意他留,她亦無奈……
「請讓屬下護送小姐到李家。」將蠢動的情感收斂人心,冉沃堂疏離的神情,淡漠如昔。
沃堂真的答應了!宮莞猛然壓下頭,必須緊緊咬住下唇,才能阻止自己反侮的哭出聲,求他別離開。
沃堂真的要走了,永遠消失在她眼前……這是她期盼的結果,為何心會痛成這般?不要他走……
「小姐。」
「我……」噎在喉間的話化為一汪淚泉,淹沒了宮莞。落雪紛飛的湖面,起了氤氳霧氣。
冉沃堂將低頭揩波的小姐護近心窩,挪動身子擋下風雪。
「屬下必須送小姐到李家,才能安心離開。請小姐成全。」他淡淡堅持道。宮莞含著淚,猶疑不定。讓他送至李家,這樣好嗎?她怕自己意志不夠堅定,中途
改變心意求他留下。她沒有那麼堅強。
「小姐……」
宮莞抹去淚水,笑看他。無法拒絕沃堂,這是他首次也是最後的要求,拒絕不了。
「你一定要快快樂樂過日子,別讓我掛心。開懷時要笑出來,不高興時要讓人知道你在生氣,不論是歡喜、憂傷,都要明白表現出來。」她竭力忍住痛苦,輕輕的拉住他衣袖。「我全都幫你打點好了,一到李家,你就走。」親手幫他準備一切,以確保他衣食無缺,這是她能回饋的僅有。
冉沃堂閃動克制的深瞳,看她破皮的唇滲出血絲。
「沃堂,謝謝你守護了我十八年。」千頭萬緒無從說起,對盡忠職守的他,她只能報以粲粲笑顏,讓他走得無牽掛。
「小姐保重。」冉沃堂終於允許自己抬手,拭去她唇上的血。
◆◆◆
送嫁人馬清晨自宮家出發,取道沁山,欲與山後的迎親人馬會合。行至山腰,才發現風雪過大,寸步難行之下,不得不回頭,轉往位於山腳的宮家別業。
敲敲打打的樂樂,吹不掉酷寒的冷意,來回折騰了下來,雲陽陰晦的天色已磨黑。宮莞拿下喜巾,頭戴金玉鑲綴的鳳冠,一身粲紅霞紕,胭脂淡抹,喜色從頭貫穿至蓮足。
在窗前站定,怔怔地望著夜色,聽見開門聲,宮莞連忙期盼地回眸。
「小姐,請用膳。」陪嫁的丫鬟端進膳食。「主爺說今晚要留宿別業,奴婢先幫小姐拿下鳳冠吧,淨身的水已經在燒了。」
「不必麻煩了,有需要我再喚你。」宮莞心中有說不出的失望。吃不下,一個人用膳總覺得食不知味。
「可是小姐……」
「你有沒有看見冉護衛?」沃堂上哪裹去了?想讓他看看她著嫁衣的樣子。喜巾一蓋上,什麼都瞧不見。一路上渾渾噩噩,心情在谷底回湯,她完全感受不到喜氣,彷拂出嫁的不是自己。
「冉護衛不久前被主爺叫出去了。」丫鬟的臉蛋紅了紅。
出去?宮莞微愕。難不成色祺哥又一時興起,纏著沃堂試身手?可能是行程耽擱,惹煩了色祺哥吧。
奇怪,色祺哥為何堅持送她出雲陽呢?親事的瑣碎,都由三哥在張羅呀。
「知道他們去哪裡嗎?」外頭天寒地凍的……
「奴婢見他們徙左側小門出去了。」
左側小門?所以沃堂是要來找她的中途被叫走的。宮莞還想問些麼,卻見丫鬟的臉無故赧紅,擔憂的眸子霎時柔和了。
她那麼留意沃堂的動靜,自然是對他有好感。雖然有些難受,還是高興沃堂不會孤老一生。呵,相貌出眾的他,必不難找到佳人相伴。
「我知道了,你也下去用膳吧。」宮莞回身望著窗外。
「是。」丫鬟走至門邊,忽然躊躇著。「小姐……」
宮莞納悶回頭,見她欲言又止,柔聲輕道:「有話直說無妨。」
「主爺……主爺不知問了冉護衛什麼,然後……」
「怎麼了?」丫鬟吞吐的模樣,讓宮莞心生了不安。
丫鬟先伸頭探探外面,確定沒人,才道「主爺好像在生氣。」
生氣?宮莞憂慮的瞥了下大雪紛飛的窗外。莫非色祺哥發現她為沃堂打點的行裝,以為沃堂私取宮家財物?
「嗯,你先下去吧。」怎麼都放心不下,還是去瞧瞧好了。
丫鬟一離開,宮莞立即沿長廊而出,欲轉向通往側門的支廊前,赫見臉色蒼白的宮色裳出現在長廊另一端。
「色裳,你的傷好了嗎。」宮莞驚喜地趨前。她不曉得色裳也隨行了,她也是特地來送她一程的嗎?
重創未癒,宮色裳禁不住寒意,背過身去,猛烈嗆咳著。
「好冷哦,咱們進屋談。」宮莞體貼的想拉她進屋,卻被她冷冷揮開。
「不必施捨溫情給我,我不會感激你。」宮色裳扶著牆面,氣息淺促。
「為什麼惡言相向,我們是姊妹呀,為何不能好好相處?」她即將遠離雲陽,難道這還不夠?
「少往臉上貼金,我從未當你是妹妹。」宮色裳斜眼瞪向宮莞。一向素淡的她,身著鳳冠霞紕因而通身喜紅,將臉上的淡妝映艷不少,也讓她的美麗有些不真實。
宮莞出嫁究竟想成全誰?是她,抑或冉沃堂?
「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宮莞黯然低語。「我是沒用,可是我已經盡力了,你也看見的。」
「你的存在讓許多人痛苦,所以我討厭你,非常討厭你。」像宮莞這麼軟弱的人,本就沒資格活著,何必理她洞房後會不會被色祺哥打死,何必在乎她代嫁的心情,那是冉沃堂要操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