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到十八歲的時候,日子是在渾渾噩噩中過去。心神恍惚間,她察覺到一件嚴重的事情,力齊哥哥變得極端神經質。
那幾年,她的吸呼對力齊哥哥而言太虛幻,不具有任何意義了。
他常在睡夢中將她粗魯搖醒,滿臉憂傷地望著她,堅持要睡眠惺忪的她念故事給他聽,否則他難以成眠。彷彿親手摸到的體溫、鼻息不是真的,他必須親耳聽見她的聲音,才能確定她仍然好好地活在這世上,沒有步上她哥哥的後塵。
爸爸去年帶媽媽回來過年時告訴她,哥哥離去的那段日子,家裡的事情都是力齊哥哥獨自打點,所有外在壓力皆由力齊哥哥無怨無晦地一肩承擔下。媽媽的自閉心靈、爸爸的六神無主,以及她的迷失心竅,一概由他這個外人吸收了。
力齊哥哥不像媽媽、不像蘭西姐、不像她,因為無法面對而全程缺席了,連送哥哥最後一程也不能夠。除了力齊哥哥自己的傷心,他還得承受他們加諸他身上的壓力,在獨力張羅哥哥繁鎖的身後事時,又必須全程面對哥哥猝離的痛楚。難怪他受不了,在她十四歲的夢境,哭吼得如此絕望。
神智較為清醒的那陣子,力齊哥哥幾乎每天搖醒她兩次,她不勝其擾,索性移居到他床上,擁著他入眠。力齊哥哥神經質的情況才漸有改善。
同一個屋簷下所發生的事,展伯伯與展伯母皆看在眼底,就算覺得不妥當,非常時期,他們憐惜她小小年紀就逢喪親打擊,父母親又不能在身邊照料,於心不忍,也搞不定脾氣又倔又硬的力齊哥哥,只好隨便他們。
直到十八歲那年,展伯母婉轉暗示她,他們孤男寡女不宜再同寢一室。因為就算力齊哥哥定力驚人,從未對她產生非份遐想;就算他年長她十二歲,在他眼中她永遠是成天捉蜻蜓、趿著小雨鞋到處亂跑的小不點,他終究還是展家大少爺,必須留名聲給其他諸如學姐們那類的豪門千金探聽。
而她不是,她僅是出身書香門第的小康人家,也許是不足以匹配的吧。反正十八歲那年,力齊哥哥也無緣無故將她掃出房門,不需要展伯母太操心。
展伯母並非力齊哥哥的親生母親,她是繼室。為了力齊哥哥,她在嫁進展家之前毅然結紮,膝下無一兒半女,將力齊哥哥當成親生兒子般噓寒問暖,悉心照料,是個貼心的人,與她的外甥女月見初音一樣溫柔。而且,她們都很喜歡力齊哥哥。
肥水不落外人田,展伯母其實是希望撮合月見初音和力齊哥哥的姻緣吧?
「所以,我覺得煩了。」夏秀將偷偷委託七壯士其他六壯運來的行李,搬上寇冰樹打掃得一塵不染的二樓套房。「而且我想讀的夜大,從這裡坐捷運很快。」
「坐捷運?」寇冰樹驚呼,奮力將沉重的一落書,一階一階拖上樓。「你……你一次做這麼多改變,力……力齊哥會不會發飆呀?」
「所以呀。」夏秀肩淡然一聳,語畢。
「所以什麼?我聽不懂。」寇冰樹白淨的臉沁滿細汗,彎腰喘氣,瞥見後頭衝上來一隻一次扛三箱書的人猿,趕緊背貼牆壁。「那……那位先生……我來就好。」自己負責的一落書被路過的大個子順手提走,寇冰樹嚇得咚咚咚追上去:「我來……就好。」拖了十分鐘才拖到樓梯轉角的書,人家不到三步就扛進房間,寇冰樹不禁欣羨低呼:「力氣大真好,謝謝你。」
「是你太肉雞了。」大個子放下書後,上下打量瘦竹竿一眼,點頭又搖頭,望著落地窗下的庭院沉吟三秒後決定道:「攀巖、溯溪、攻頂、泛舟,你選一樣。」
「什麼?」寇冰樹一臉納悶。她真的很笨嗎?為什麼他們的話她都聽不懂?
「你選一樣就對了。」大個子將提著行李進來,聞言有意阻止的夏秀抓過來,以拳頭頂緊她下巴,緊得她無法開口。「快點·別婆婆媽媽。」
寇冰樹想起山村那條清澈的溪澗,憶起童年趣事,不禁嚮往道:「溯溪。」
「哇啊,刮目相看,弱質肉雞居然敢一開始就挑戰溯溪?還是按部就班從攀巖開始操起吧,我不想鬧出人命,一次攀一點巖,有助體質改善,不必感謝我。」
心中既有腹案,何必假民主叫人家選擇呢?這些史前蠻人……夏秀看到大個子擅自做好決定,三步並作一步衝下樓。她轉向果然一頭霧水的童年好友。
「冰樹,你應該知道他是少懷哥哥。」看她果然搖頭,夏秀一歎。人家幫她搬家,忙了一整天,她居然……算了。「你可能不知道,七壯士哥哥們在陽明山有一座私人巖場,山壁很崎嶇。」
「這話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你們說的話,我全部都聽不懂呢?」始終在狀況外,寇冰樹氣餒得差點哭出來。難道跟她一直住在山中有關嗎?
「意思是你被七壯士盯上了,以後假日會很忙,我給予祝福。」以及同情。
「喔,那還好嘛。那你說的坐捷運那個『所以啊』,又是什麼意思?」
夏秀看著樓下推開大門而入的展力齊,心有靈犀的他適巧也抬眸,接觸到她的目光後,投給她一個開朗笑容。夏秀芳心一陣悸動、一陣揪疼,心不在焉地低語:
「所以,與其日後拖拖拉拉,折磨力齊哥哥,不如讓他一次爆個夠。」剛開始,也許會很寂寞,久了也就適應了吧。
「那……我晚上可不可以回桃園避避風頭?」力齊哥生起氣來很恐怖的。
「不可以。晚上你要幫我整理房間。」
「為什麼?我還沒開始上班,明天我整理我的行李,再順便整理你的就好。」
「那我晚上要睡哪裡?」夏秀環顧一屋子的箱子。「你那間是通鋪……好吧。」
寇冰樹的腦筋又轉不過來了。「小秀,你不是下個月才要搬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