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正想抬頭反駁,錢克安便被缺角的貝殼狠狽剌到腳,痛得抱腿哇哇大叫。
「沉著點,死的是別人,反正與我們無關。」黑炙滿是調侃地瞥了瞥抱頭鼠竄之人,泛高嘴角。他懶懶地踅回視線想繼續散步,海面飄浮的一抹白點突然攫住他的視線。
痛死了。錢克安一屁股坐下,猛甩腳。「少爺,當心你的腳……」順著黑炙專注的眼神,他也看見那抹被海浪急遽推高又壓低的白點了。「有人落水了!」他一跳而起,呼嘯著就要衝進濤聲大作的白浪裡。
黑炙獨善其身,悠悠然地立在一旁。
「再猶豫,人就要飄走了。」他好心提醒不知何故緊急煞車的侍僕。
「呃……」錢克安既羞且窘地踱回頭,面帶難色。
「有用得到我的地方盡量開口。」黑炙似笑非笑。
少爺明明知道……「我不會……游泳。」真丟人。
「然後?」他瞭解地頷首。
「請少爺代勞。」再扯下去,縱然八仙過海來,怕也難醫無命人。
黑炙若有所思地摸著下頭,遙望海天深處。「看樣子是個女人。」他一向厭惡的生物。「給我一個救她的理由。」
完了,聽少爺意興闌珊的口吻,分明不準備伸出援手。「猜拳!我們來猜拳。」錢克安狗急跳牆地提議,腦子一片混亂。
「贏得了我,算她命大。」黑炙無異議地舉起手……
剪刀對布,少爺輸了?錢克安驚望自己的剪刀手,極受震撼。
這……這……天,奇跡……奇跡……少爺號稱猜拳無敵手,從沒猜輸過拳,這回居然……天,奇跡!
※ ※ ※
「炙少爺……」他到底還要觀察多久?再看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折了翼的天使,再也飛不回天堂了,她飛下來的時候不小心被飛機的旋風波及?黑炙端坐在沙地,望著癱臥在沙灘上泥濘不堪的女孩,腦中飛掠過一絲微乎其微的幻覺。她不會是什麼蠢到家的人魚女人吧?亂世中什麼鬼怪都可能竄出。黑色輕佻的服神順沿女孩污穢殘破的裙擺蜿蜓而上,將一雙洩了春光的玉腿收進眼底。「該送她去醫院了。」基於人道立場,錢克安不得不冒著以下犯上的罪名,出聲提醒。少爺怎麼無動於衷?好歹是他豁出命救這位小姐回來,既然他肯摒除對女人的成見,吸吮出她胸腔裡那些海水,救回她險險香消玉殞的小命,何不乾脆好人做到底,送人家就醫。
「去車上拿相機來。」探也不探女孩鼻息,黑炙心不在焉的低哼。
「相機?」會吧!在這種攸關人命的時刻,他竟然有心情拍照?
「你拖越久,她的存活機率會越低。」有一下沒一下撩撥著女孩殘破的衣裳,黑炙無意中挑出裹藏於破布下一片冰肌玉背,深不見底的黑眸依然乎靜無波。
錢克安按捺性子,等了片刻,見少爺完全沒回心轉意的意思,為造七級浮屠的他,只得拚了命衝出沙灘,取相機去。
除了看得見的額頭有一片淡淡的淤青,衣服破了,手腳有輕微刮傷外,到目前為止她的呼吸都算順暢。就女孩沉睡於泥沙中的半邊容顏判斷完,黑炙緩鍰起身。女人的命一向強韌,禍害遺千年,她的命短不過蟑螂。
殘克安未敢稍作停歇,氣喘如牛飛奔回來。
「少爺……」遞出相機,他強吞了數口氣,不敢吐納得太囂張。好歹是自幼習武之人,總不好教少爺笑話,他最近的心情可不稱上愉悅,肯救人已是法外施恩。
黑炙一見他倉皇的樣子,略微煩鬱的臉上不禁露出訕笑。
「克安,她是你什麼人?」拿過相機,他低頭調著光圈,鼓風吹亂的長髮幾度遮住他的視線,佔住他瘦削、倨做的臉龐。他拂也不拂,隨性的遮隨它遮。
「請少爺明示。」錢克安不動聲色調節紊亂的鼻息。
「准你動腦想。」調好光圈和焦距,黑炙譏誚的繞到另一邊,以女孩的背面為景。
跟隨主子多年,不難聽出他的弦外之音,裝傻不過是不想自找罪受罷了,哪知再完美的偽裝也會被少爺識破。他們主僕是知已知彼,早已摸清對方的真性情為何。
「我覺得這位小姐命在旦夕。」錢克安小心遣詞並憐憫地望向衣不蔽體的女孩。女孩那片無遮無掩的雪背,嵌在無月的宇宙閒,格外白皙動人。
今夜,放肆的烏雲劫掠了天空,穹蒼黯然了。怒號的陰風猶似吹自地獄的索情蕭聲,奏鳴著冥王迎親的黑色樂音,詭譎、淒美,在在悚動人心。這個原是不起眼的海邊,因女孩平空出現而全然改觀,變得弔詭淒美,有種妖媚的意境,難怪久不曾拍照的少爺會動心,他向來對這種別人看了會起雞皮疙瘩的景象最感興趣。
「有什麼建議都等我拍完照再說。」黑炙透過鏡頭瞧見他失神發呆的模樣,不由得乾笑了兩磬。「請便,別客氣。」
殘克安出竅的靈魂被他淺促的嘲笑聲急急拉回。
「少爺誤會了。」果然又是一記謾笑應聲而起。他早該知道自己的澄清會得到此種殘酷的回報。錢克安明白再辯解只會落了個欲蓋彌彰之嫌,唯有苦笑自嘲:窕窈淑女,君子觀之亦不為過。「剛才我檢查過她的傷口她的後腦勺曾遭撞擊,外傷不明顯,就怕會有腦震湯之虞。」唉,少爺的心情還是糟得令人恐懼,這位小姐落難的時機顯然不好。
「很好,祝福她了。」黑炙淡淡一笑。
少爺果然非常惡魔。「這位小姐的情況其實很糟。」這下子不誇大病情不行了。
「你的話越來越多了。」黑炙撇高嘴角,右耳聽進左耳出。
錢克安由他身上迸射出幾道冷又刺骨的寒氣大膽假設,此事已無轉圜餘地,閉嘴方能保長命百歲。
為了逃避「紅妝宴」,炙少爺趁烙少爺公開挑釁「八德」權威的混亂時刻,兩袖一揮,從從容容離開了黑島,展開漫無目的的旅程。這一路,他們從法國開始故佈疑陣,直到躲回台灣前,足跡已遍佈歐、亞、中南美洲各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