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薰、水薰,發什麼呆,我叫你好幾聲了。」方妍蹙著修剪如柳葉的細眉,不怎麼滿意地瞪著神遊太虛的女兒。
「對不起。」汪水薰機械化的道歉,臉上真摯的表情與內心所思所想完全像是兩個沒有交集的圓,怎麼也重疊不了。她覺得自己實在虛偽得可憐。
「沒關係,少女嘛!哪個不喜歡做白日夢。」右捨太太不知何時停止了和左鄰太太的激辯,兩人的興致又不約而同的拉回汪水薰身上。「你媽媽要和我們上美容院洗頭,你先回去吧。」她們彷彿很高興揪住她的小辮子,證明她也是個普通小女孩,而不是她們心中的完美女孩。總使發呆在常人只是尋常事,可是發生在汪家人身上硬是奇特,尤其是幾近十全十美的汪水薰。
「你先把菜提回去煮。」方妍話一出,即刻又惹來兩位太太七嘴八舌的讚歎,直說好的、優秀的都被汪水薰撿去了。
望著那幾個聒噪的女人朝巷口走出去,汪水薰嘴角一塌,拎著菜轉身就要回家奉命行事了,不料卻撞見那從小學就一直糾纏她的阿峰,倚在一臂之遙的牆壁上,邪邪地看著她,骨碌直轉的下流眼睛像是在打著什麼歪主意。
她當他是隱形人,急急想穿過他身邊,無奈他橫手一擺,硬是擋住了她。
「喂!汪水薰,你還是這麼漂亮啊!」他見向晚的巷子裡沒什麼人,不禁大膽了起來,手直接摸上她的臉。
「你想幹嘛?」她驚呼了小小一聲,隨即倒退了好幾步,穩住腳後又快速地衝向另一邊,急切地想越過他,卻屢次被他那壯碩的身子阻撓。「你……放開我。」被他抓住右臂的汪水薰不敢大聲叫,只能像只可憐的小貓低聲哀鳴,她的勇氣已被良好的家教綁死了。
阿峰垂涎汪水薰已久,她是這裡出了名的大美人,他暗戀她好幾年,再也忍不住了。
「沒什麼,好學生,我只是想……」色瞇瞇地盯著她絕美的容顏,他料到她不敢反抗的天性,因此緊握她纖細的雙臂,鼓足勇氣將他渾厚的肥唇貼上她紅似血的小嘴。他的噸位、他的急猛,還有他的潺潺口水,簡直就是「猛豬出籠」,像極了發情的豬公。
汪水薰被他嚇呆了。她……她竟然被強吻了!意識到這點,她開始拼了命的掙扎,無奈阿峰對她柔軟的紅唇像著了魔似的,只是拚命地貼住她的嘴巴,拚命地吸吮著。年紀尚輕的他,絲毫不懂何謂「親吻」,以為只要拚命地吸吮就對了。
A片好像都是這麼演的。阿峰得意非凡,一想到明天可以在學校大肆吹牛一番,就更賣力地將手往她身上貼。這一驚非同小可,汪水薰在阿峰對她上下其手之前,曲起膝蓋狠狠地撞向他男性的驕傲,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死火山──感謝阿峰──終於爆發了。
她喘著氣,怒焰高張地瞪著躺在躺在地上痛苦打滾的阿峰。前幾天有人偷摸她,她已經十分火光了,沒想到現在他居然強吻她,無恥地奪走她的初吻,還毛手毛腳地偷襲她的胸部。他實在是欺人欺過頭了,逼得她不得不豁出去。
「別……別瞧不起人,你……你要是敢再這麼做,我一定會宰了你,不然大家走著瞧。」汪水薰從沒用這種嚴厲的口吻對任何人說過話,更甭論威脅了,一顆心抖得幾乎要休克。若不是這類騷擾一而再的發生,慢慢引燃了她內心深處的火藥庫,在母親嚴格教養下,打死她都不會這麼做。
如果這就是乖巧所必須付出的代價,那麼她寧可不要,她恨透了做個乖乖女。汪水薰使勁的用手臂擦拭嘴角,想將那不斷湧上的噁心逝去。多年來,她封閉了躲在心中另一個掙扎、困惑得急欲叛脫真實的自我,免強自己去忍受、去頂著那個高貴、虛偽的外殼,盡心盡力迎合母親給她的聖旨──忍人所不能忍,以顧及汪家顏面為最──竭力維持好學生、乖乖女那一碰就裂、就剝落的塑金形象。昂貴的形象所付出的代價相對的昂貴,一波又一波幾乎永無寧日的騷擾、挑釁,不哲是最好的證明。
「去告訴其他人,汪水薰絕對不好惹,別再把我的忍讓當成懦弱。」她再也不要忍受這些。汪水薰寒著臉,眼眸釋放出積鬱過久的憤恨,柔軟的紅唇緊緊地抿成一直線,咄咄逼人地死瞪著木然的阿峰,再也沒有先前的猶豫害怕。這些無用的情緒對她目前的情勢只有百害而無一益,虛張聲勢才是重要。「惹毛了我,你們絕對不好受!」她恨恨地警告道。
嘩!這種淋漓盡致痛罵人的感覺真好,只是阿峰的唾液還留在她嘴巴上,她已經噁心得快要吐了。汪水薰捂著嘴巴飛也似的衝回家,沒時間去留意阿峰的反應。只見阿峰瞪大了眼睛,像是發現千年怪物一樣瑟縮地望著她,心想汪水薰什麼時候跑去混太妹了?這可是件天大的消息耶!
過著這種其實比狗還沒尊嚴的生活,壓抑自己痛苦忍讓的結果,得來的卻是他們變本加厲、得寸進尺的回報。她為什麼該忍受這些,又為什麼要忍受這些?汪水薰不平地一再自問。從現在開始,她要做個人人敬畏的汪水薰,而不是大家都想欺負的汪水薰;也不是處處被牽著走,完全沒有自我的蠢資優生。汪水薰抑住反胃,急遽地用袖子猛擦著已紅腫破皮的嘴,恨不得馬上換一張嘴。
噢!好想吐。嘴碰嘴怎麼會這麼噁心,她發誓她再也不要和人親嘴了。汪水薰沒時間去哀悼那一點也不美麗,簡直可以形容為噁心至極的初吻。只覺得這輩子她討厭男生、恨死他們了。
***
很痛!可是她不在乎。她知道這道長長、滲著血漬的傷口將會留下疤痕,但這對她而言沒什麼分別。人生就是如此,傷人者總是為自己的行為找盡了各種藉口來證明自己的清白,被傷者卻只能無助地任其宰割;強勢的族群永遠站在山頭,弱勢者不是被淘汰,便只有俯首稱臣的份,這是個弱肉強食的時代,不是你傷人、便是人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