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采依淡淡地拉開叔叔的手,若有似無地瞥了堂妹一眼,有些慶幸柔順的她沒有遺傳到半點她母親邪惡的基因。
「多嘴!爺爺什麼時候告訴你,他要她送了?」葉萍狠狠地瞪多事的女兒一眼,怪她嘴大。她可是一點也不想程采依回來分家產。
程研瑞對妻子貪婪的本性簡直不耐煩了。他拉了 女往靈堂後的棺木走去,不想讓人評頭論足。
飛捷貨運在台灣的貨運界也算小有名氣,雖然沾不上百大企業之列,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父親視這個企業為命根子,極力維持它的清譽,他可不能讓老人家最重視的面子毀於一旦。
「嬸嬸度量比較狹小,你別介意。」程研瑞滿含歉意地端詳冷漠的 女,一點也不在意她給的疏籬感。
「我已經習慣了。」她冷諷地笑著,盡量不去觸及棺木,就怕觸景傷情。她一直知道叔叔是個敦厚的好人,他這一生當中唯一做錯的一件事,便是討了葉萍當老婆。
「你……真的不送爺爺嗎?」程研瑞真的被她不曾變換的冷臉駭著了。
「你不會希望他運躺在棺材 也跳腳吧!」她空幽、清冷地笑著,那不高不低的音調聽不出半點孺慕之情,表情是全然的冰冷、絕情。
他猜不透爸爸的心。程研瑞緊緊地凝視美麗的 女,隨即在心 歎口氣。唉!也同樣不懂采依的心。
她對爸爸似乎已斷絕所有的親情,為什麼?難道就因為他送她離開程家,不讓她回來嗎?他不懂的是,采依是爸爸一手養大的。自從哥哥和嫂嫂死於空難後,這對爺孫倆便形影不離了,怎麼今天,他們會反目成仇到了令人費解的地步?
「采依。」程研瑞再次喚住毅然決然往外行去的人。
程采依收住腳步,給了他適度尊重。
「下禮拜回家一趟好嗎?」他切切地哀求著,怕她一口拒絕。他再也無法瞭解她了。
「我會。」地出人意表地爽快,平靜無波的美眸淡淡地瞟向站在另一邊出口「查探」一切的葉萍,冰冰冷冷地保持該有的笑容,她在向她宣戰。「該我的,我會回來拿。」
葉萍將她的弦外之音收進耳朵,心悸得厲害。
程采依憑什麼坐享其成?她從沒為飛捷貨運貢獻過什麼,憑什麼回來分這杯羹?
對她眼底浮起的怨懟,程采依感到滿意。她更滿意的是,自己不再輕易被她無時不在的惡毒表情或言語給擊倒。今日的程采依不是弱者,如果葉萍還存有這種無知的印象,那她可就大錯特錯了。
程采依淡然地步出祭堂,一跨出門檻,即拿出墨鏡戴上。
她知道自己的眼淚就要滴出,偽裝的鐵石心腸就要瓦解了。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會比她更愛程勤良了,她承認自己的堅強不夠徹底,只能撐到這 。
仲秋的風,無論多麼強勁也構不上一絲寒冷,然而,她卻打從心底冷了起來。
伴隨爺爺前來祭拜故友的龍過翼,無法不注意到直朝他們走來的女人。她的鮮紅太突兀,和殯儀館的沉悶形成強烈對比,分明像挑釁。
從這個方向出來的,百分之百鐵定是來祭拜「貨運界鐵人」程勤良。龍過翼瞥瞥女郎後方,在大堆花圈、花籃簇擁下,代表著人脈甚廣的靈堂。他納悶地調回眸光,極其無聊地猜測起女郎的身份。
她是誰?程家的對手嗎?他不會把這個亮眼的女人當成程家人的朋友,她太不友善了。從她的穿著來看,白癡都能猜出這點。
「她還是來了。」龍威和也注意到正前方鮮亮的女子。他欣慰地笑了。
龍過翼凌厲的視線全被擦身而過的女郎佔滿,沒發現到身邊的老人正以異樣的眼光瞧著渾然不知他所云為何物的孫子。
過巽居然也會為女孩子分了神,不簡單,真是不簡單。龍威和詫異極了。
龍過翼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看得如此投入。不過那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發現這個女人是矛盾綜合體。明明自信昂然,款款似旁若無人地走著,狀若不在乎全世界,不會被任何人擊倒;可是卻又哭得十分傷心,好像自信、傲世的她也會有遍體轔傷的一天。
更奇怪的是,除了一副遮眼的墨鏡外,她居然就這麼任淚水流著,省去面紙,既不閃躲旁人異樣的眼光,也不在意全世界知道她正在傷心。正像置身於濁世之外,她的所作所為都是理所當然,別人管不著。
從來不知道女孩子也可以靜靜、不吵人地哭泣,也可以這般……我見猶憐。原來「我見猶憐」就是這種有點不捨,有點想保護人、悍衛人的感覺。可笑的是,這個女人的身高和翩翩相仿,身材婀娜,不算纖細也稱不上柔弱。既然如此,他又何來的我兒猶憐?
龍過翼體內強烈的好奇心正急遽地鼓動著胸腔,他有些癡傻了。
那張被遮在墨鏡下的臉蛋,生得什麼樣子?必定不俗吧!他目光狂亂地追著那道亮紅的背影走,徹徹底底忘了自己到殯儀館的目的。
★ ★ ★
程采依痛苦地蜷縮在牆角,哭得心神俱裂,破碎的心正慢慢被無形的利刃凌遲著。為免哀號出聲,她死命咬緊拳頭,無言、抑鬱難忍地默泣著。
死了,他竟然死了!他居然用這種絕情的方式懲罰她,在她還沒能取得他的諒解,聽他親口說原諒她以前,就冷酷地離她而去,全然不顧及她的感受。
老天爺,你開的玩笑未免太大了,您怎能允許他這樣對待我,怎能!
這幾年她狠下心不回去看他,是怕看到那雙不原諒自己的冷厲眼眸,是怕看到他那副拒她於千萬里之外的冷臉,怕再次被他趕出來。吃閉門羹的滋味並不好受,她在害怕,怕自己那重挫得千瘡百孔的心,再次受創。
她是膽小鬼!爺爺,你聽到了沒有,采依是懦弱的膽小鬼啊!她一點也不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