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的不敵讓衷心耿耿的老僕為他的安危擔心,是以匆匆催促著。
淚,還來不及流下。福伯的話他恍若未聞,年僅十二歲的他,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惡耗,直至一陣尖銳的驚叫——
「不——!」
那輛馬車上,正坐著他娘親與兩位心愛的妹妹吶!如今正半懸在山崖邊,怎能不令他魂心俱失。
顧不得刀光劍影,掙脫福伯的阻攔,拉回馬車是他唯一的念頭,但——或者是上蒼所開的惡意玩笑,一道冷冽的劍光在他眼前一閃,一陣痛徹心扉的劇烈疼痛,隨著進出的腥紅色血光,將他推入了一片黑暗。
「天哥哥——」
墜落的馬車與稚嫩的驚呼,是他最後的所聽、所見……
***************
「不——!」
伴隨著一身冷汗,殺生佛由睡夢中驚醒,不意外的,迎上一對關懷的眸子。
「作了惡夢?」遞上毛巾,鹿心羽的體貼讓人心疼。
見他一如往常的不言不語,鹿心羽乖巧的接過毛巾後也不再多言,輕輕的低聲念她的經文——「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曾經,我也有個幸福的家庭!」
殺生佛突出其來的話語,讓喃喃不絕的經文倏然停止。
娟秀的容顏絲毫不隱藏她的訝異,連殺生佛自己也不明白。但,鮮少出現的衝動,就是想找個人訴說當年的那場家變。而她,正是最好的聽眾。
「想不想聽個故事?」
鹿心羽柔順的點點頭,多日來的相處,他總是蹦著臉不言不語,現在他肯開口說話,那是最好不過了。
「十幾年前,江南有家縱橫整個南方的大鏢局——撫遠鏢局。鏢局的主人聶齊雲不僅為人古道熱腸,宅心仁厚,做人處事更是以『俠義』二字為前題,並時時教育他唯一的長子,待人絕對以誡相待,寧願人負我,也絕不可我負人。
這樣一個豪氣干雲的人,雙手創下整個偌大的產業,秉持著取之於社會、用之於社會的念頭,從不忘回饋社會,凡舉造橋鋪路、賑災濟貧,這些他全—樣不少。他侍父母至孝,對妻兒而言,他不僅是個好丈夫、好父親,更是鄉鄰里間首屈一指的大善人。
直至十三年前,他接了場暗鏢,表面上他是護送五十萬兩災銀由京城前往黃河災區賑災。而事實上,他是要將宣王府所尋獲的一尊白玉觀音送到皇宮內院。
據說,那尊白玉觀音內藏了極大的機密,有關於關外一筆富可敵國的財富,由於太過重要,宣王府便找上了他,要他不動聲色的將它送往京城,還先替他找了個借口,聲稱他是要到京城護送那筆災銀而前去京城。
這趟標,不管是明鏢、暗鏢都是一筆極大的財富,尤以暗鏢那尊玉觀音最為顯著,更何況,這個玉觀音還牽扯著宣王府的托付,與皇宮內院的期待,這更讓聶齊雲小心策劃它的動向。
原本,在聶齊雲的策劃中,是想藉著一家人的出遊,帶著幾名得力的助手,趁出遊而悄悄出發。但一思及嬌妻稚子,臨行的前一天,他臨時決定要變更計劃。因為,他著實不願見到家人與他分離時的不捨。所以,隔天他們一家人照常出遊,助手們也趁這機會一同前去玩樂……」
想起接著發生的慘劇,殺生佛向來冰冷的面容閃過一絲痛苦。直到片刻後,才得以繼續道出結果。
「出遊的半途中,聶齊雲就知道出了內賊。因為,他們遭到大批人馬的包圍與攻擊,在敵我人數比例懸殊的差異下,聶家人邊戰邊退,死傷殆盡。
聶齊雲重傷之際——要他唯一的兒子——十二歲的聶競天帶著母親與兩個稚齡的妹妹快逃,聶競天親眼見到父親死在他面前,他不僅無能為力挽救,還無法救回那輛載著他母親與妹妹們的馬車,而讓敵人在面上劃了一刀,昏過去前,眼睜睜的看著馬車墜落山崖……」
隱忍著眼中的酸楚,殺生佛飄忽的笑了起來,笑中有幾份無奈、幾份落寞,當然有更多成分的心酸。
「真是可笑,殺盡了聶家人又如何?那個根本沒帶出門的玉觀音像誰也得不到手,你說,這好不好笑?
就是為了那個玉觀音像,當年的聶競天他目睹全家人被害的全部過程;昏迷中,他是被斷了一條腿的老僕人給賣老命的拖走才悻免於難,但他面上的疤,卻像烙印在他心底似的,時時刻刻的提醒著他,那場驚心動魄的殺戮……」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低聲飲泣的鹿心羽受不了的低聲祈求著,這是怎麼樣的悲劇?對他而言,又是怎麼樣的一道沉重的枷鎖與折磨呢?
心羽只覺得她的心好痛好痛,為了那一家人的悲劇,為了那道觸目驚心的疤,為了他眼中的傷痛,當然,更為了——他!
見他目光空洞的凝視著遠方,不久後又恢復成不言不語的模樣躺回床上,心羽的心又更加難過了。
怯怯的,蓮步輕移的佇足於床畔。良久,像是下定決心般,心羽輕輕的坐於床畔並握起那雙巨靈之掌,見他毫無反應也無抗拒的跡象後——
「南無、喝羅怛那,哆羅夜耶、南無、阿喇邪、婆盧羯帝、爍缽羅耶、菩提薩壇婆耶、摩訶薩壇婆邪、摩訶迦盧尼迦耶……」
未唇輕啟,梵音裊裊的由心羽口中洩出,柔美的聲音輕念著大悲咒,心羽只期望自己能為那些逝去的亡魂做些什麼,更希望能為他……祈求未來的喜樂。
感受手上包圍住自己的柔軟,耳聽輕柔語音所成的裊裊梵音,化名殺生佛的聶競天知道,這個善良、仁慈的好女孩兒,能為他帶來一夜好夢。
她絕對有那個能力!——他就是知道!
***************